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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虚笔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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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诨襔的调色板上却永远地驱逐了那种颜色。(也许我终于为Z的画作中永远不出现金光灿烂的色彩找到了原因。当然也可能并非如此并非这么简单。任何现象,都比我们看到或想到的复杂千培。)
  有一年的家长会(每年一次的家长会)时,操场上停了好几辆高级轿车,我们——我和六七个同学但没有动围着那群轿车看:伏尔加、老奔驰、吉姆、红旗……我们远远地看,又走近去看,很想走到跟前去摸一摸,但不敢,汽车里不苟言笑地坐着司机或警卫。那次家长会上,Z的母亲也来了。可以感到Z的母亲曾经很漂亮,举提谈吐间残留着旧时的礼节,但她的面容憔悴、疲惫,缺少血色,目光中藏着胆怯,手指上一道道黑色的皲裂草草地贴了胶布,脚上的鞋是自家做的。(她让我想起那座美丽房子里的阿姨,就是那个操着南方口音呱呱不休的保姆。)也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Z的母亲,也许不是,也许我见过她很多次了,但现在我记得当时我轻声问Z,轻声,但仍可能流露了一点儿惊诧:“噢,她就是你的母亲吗?”Z没有回答,也许是没听见。Z一声不响地望着母亲离去。那母亲,虽已不再年轻,但仍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韵,虽步履匆匆但步态依然文雅,一身整洁的衣衫明显是出门时才穿的,提着的一只菜篮摇摆着摇摆着直至消失在远处。Z望着母亲的背影,目光里曾一度全部是爱。但忽然我看见,他转过身来盯着我看,看了好一会儿,恨便在那目光中长大,在他的眼眶里渐渐大过了爱,像泪水一样在那里淹没了一个少年。然后他的嘴角忽然弯上去,透出令人发冷的笑:
  “不错,那就是我的母亲。”
  那一声柔软但是坚韧的宣布之后,我记得,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降临人间。
  75
  与C和X的重逢相距整整二十三年,也是初夏时节,那时我还没有长到现在的身高,C未来注定要残废的双腿也还在不舍昼夜地发育成长,同样的暖风一阵阵吹来,二十三年前新鲜的绿树荫里正是少男们开始注意起少女们的时候,少女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或者诗人L暗自的惊叹与幻想,她们忽然清朗了的嗓音越来越频繁地骚扰少男们的日思夜梦。
  那样的季节里,一些以往不曾有过的念头忽然向十五岁的诗人袭来,不分昼夜。一些形象,和一些幻景,使他昂奋不能自制,心惊血热,让他沉湎其中又让他羞愧不安。未来的诗人那时正由一个胖嘟嘟的男孩儿突然猛长,变高,变瘦,既不再是男孩儿了又还算不上男子汉,就像早春翻浆的冻土,蓬勃而丑陋。像貌和嗓音都让他忧虑,对着镜子自惭形秽。尤其是那些美妙的幻景层出不穷之际,尤其是一些可怕的欲望令他不能抗拒之时,他想:镜子里这个丑陋的家伙难道有哪一个姑娘会喜欢吗?
  “妈妈,”有一天他对母亲说,“我是不是很坏?”
  “怎么啦?”母亲在窗外。
  L躺在床上,郁郁寡欢,百无聊赖,躺在窗边,一本打开的书扣在胸脯上,闪耀的天空使他睁不开眼。
  母亲走近窗边,探进头来:“什么事?”
  小小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妈妈,我怎么……”
  母亲甩甩手上的水,双臂抱在胸前。
  “我怎么成天在想坏事?”
  母亲看着他,想一下。母亲身后,初夏的天空中有一只白色的鸟在飞,很高很高。
  母亲说:“没关系,那不一定是坏事。”
  “你知道我想什么啦?”
  “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会有一些想法,只是这个年龄,你不能着急。”
  “我很坏吗?”
  母亲摇摇头。那只鸟飞得很高,飞得很慢。
  “唉,”未来的诗人叹道:“你并不知道我都想的什么。”
  “我也许知道。”母亲说,“但那并不见得是坏想法,只是你不能着急。”
  “为什么?”
  “喔,因为嘛,因为你其实还没有长大。或者说,你虽然已经长大了,但你对这个世界还不了解。这个世界上人很多,这个世界比你看到的要大得多。”
  那只鸟一下一下扇着翅膀,好像仅此而已,在巨大的蓝天里几乎不见移动。L不知道,母亲已经在被褥上看见过他刚刚成为男人的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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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印象里,史无前例的那场革命风暴,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随着一群青春少女懵然无知的叫骂声开始的。
  可能就在我和诗人L日思夜梦着的时候,就在那只鸟飞翔或降落的当儿,世界上处处发生着的事使一位不能寂寞的伟人有了一个空前的思想。可能是这样。于是在那个夏季来临之际,少女们忽然纷纷抛弃了漂亮的衣裙,把她们日益动人的身体藏进肥肥大大的旧军装。这让诗人L暗自失望。但很快少女们便想起在纤细的腰间扎一根皮带,扎得紧紧的,使正在膨胀着的胸围、臀围得以名正言顺地存在。她们光彩照人的容颜和耸落摇荡的身体,傲慢地肆无忌惮地在诗人眼前跳耀,进入阳光,进入绿荫,进入梦境,毫不顾及青春少男的激动和痛苦。然后,所有的长辫子,似乎一夜之间全部消失,齐刷刷的短发在挺拔秀美的脖颈之上飘洒,不仅弥补了曾经的那一点点失望,而且以其鲜活奔放令人大吃一惊,更加鼓舞起青春少男们的激情。
  就在我经常盼望她们到来的那个初夏的某一天早晨,我记得清楚,她们一群,骑看车,就像骑着马,沿学校门前绿荫如盖的那条小路远远而来。那天早晨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红色的教学楼上落满朝阳,在早饭与第一节课的空隙间我走出校门,在荡漾着浮萍的水渠旁坐下背了一会儿外语单词。那些枯燥的字母让我心烦,想起快要期末考试了就更心烦,但我又盼望快些考试,考完试会有一个长长的暑假,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让我自由挥霍。我想着那个迷人的假期,走上小桥。这时我听见她们来了,水渠边的小路上有了她们朗朗的笑声,远远的听不清她们在喊着什么。然后,在小路尽头的拐弯处她们出现了,越来越近,树荫波浪般在她们身上掠过她们又像是一群快乐的鱼,尚不焦燥的夏日阳光斑斑块块,闪闪烁烁,与她们美妙的年龄交相辉映。诗人心里,为之生气勃勃。但是她们喊着什么。她们喊的什么?她们一群骑着车就像骑着马,美丽的短发飘扬,美丽的肩膀攒动,美丽的胸脯起伏,她们从我面前飞驰而过她们喊着或是唱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谁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滚他妈的蛋!”噢天哪,规依胡说什么?“就滚他妈的蛋就滚他她的蛋他妈的蛋他妈的蛋蛋蛋蛋……”噢,这是怎么了你们疯啦?她们在学校门前的小路上像一群漂亮的鱼倏忽远去,狂热地喊叫,骄傲无比,不把诗人放在眼里,不把一切人放在眼,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诗人L呆呆地在那条小路边站了很久,在我的记忆里“文化革命”就这样开始。那是公元一九六六年六月,那一天风和日丽。那一天有一幅对联震动了四分之一人类的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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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骄阳如火灿烂灼人之时,我已经站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中。人山人海,人山人海但是每一个人都无处可藏,都必须表明对那幅对联从而表明对革命的态度,表明自己是英雄男女制造出来的好汉抑或是很多次反动事件所遗留的一个个混蛋。在我的视野里,曾经没有一个人能够反对那幅对联。F医生,女导演N,女教师0,未来的残疾人C,我和诗人L,都竭力表现自己对革命的忠诚,无论是以“好汉”的光荣或惶惑,还是以“混蛋”的勇敢或恐惧,都在振臂高呼,随波逐流。
  不过,可能有一个人不是这样。
  我想,如果有一个人不会这样,他就是画家Z。
  还有一个人不会这样——WR,但那时他早R不知去向。
  Z就站在我身旁,我想我会看见他一次次举起胳膊但却听不见他喊。我相信或者我认为,Z会这样。
  他像众人一样把拳头举向天空,但他不喊,不出声,不发出任何声音。他脸色苍白,略略侧向我,另一边恰恰有一面彩旗,没有一丝风,玫瑰色的彩旗晒蔫了似地垂挂着,这样就只有我能看见Z的睑。他紧盯着我。他知道我看出了他的诡计,他冷酷的目光盯住我惊慌的眼睛,样子相当可怕。我不知道如果他的行动被揭穿他会怎样。画家Z说过,“谁要是侮辱了我的母亲我就和他拚命”。也许很多人都这样说过,但我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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