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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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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老汉用眼睛巡视桌上的几个老人,大家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目光,面色都有些严峻,末了三老汉不紧不慢地说,魏司令是我们的老上级,我们跟司令是有着生死交情的,魏司令从王三春的铁血营撤回来,在青木川安营扎寨种大烟组民团,我们都是死心塌地跟着魏司令干的,司令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名门闺秀,为的就是将来给自己挣个令牌,按说我们应该替司令争来些脸面,争些光彩,可是规矩终归是规矩…… 
  李天河说规矩是可以改变的,那些老旧的东西该突破就要突破,现在一切都要为经济建设服务,为青木川的明天铺路。张宾说“令牌碑”本身就是老旧,就应该剔除,要不,都把帽摘了,要不就都戴上,别搞那些三六九等……话没说完,被张保国狠狠瞪了一眼。张保国说“令牌碑”是对文化的推崇,是激励青木川人学习奋进的地域传统文化,从正面理解,它的存在还是有积极意义的。 
  魏金玉说她知道她的资历不够,说到底也是个高中毕业,让大家为难了,可她的儿子是耶鲁大学博士毕业,现在专门搞电脑软件开发,外孙给外公修“令牌碑”是绝对说得过去的。说着把一直坐在角落里没说话的中年人介绍给大家,中年人向老人们点头,说着请乡亲们关照的话。外孙说国语,发音不同于说普通话的冯小羽,也不同于满是现代词汇的王晓妮,他的话让人们想起了谢静仪,想起了一个遥远的年代。其实大家一进来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外孙,对方酷似魏富堂的相貌让在座的老人们感到不自在。魏富堂在临死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个年纪,仿佛时光绕了一个圈,大家都变了,只有魏富堂还是原来,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家。 
  青木川老人们在饭桌上对外孙的微妙态度,让冯小羽找到了当年的魏富堂,魏富堂在她的脑海里再不是虚幻的符号,变做了实实在在的人。 
  魏金玉提出了令牌碑的事,大伙不好再说什么,虽说此地没有外孙给外祖父立令牌的先例,但转念一想,魏富堂没有儿子,让外孙子立令牌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魏漱孝还没完没了地追问外孙子姓什么,想的是于四宝若是入赘了魏家那自然另当别论,魏金玉说她的儿子姓“埃德加”,大家都傻了眼。 
  李天河说,令牌碑要修,碑文要写,将来旅游者来了,魏富堂的墓是一处景点,要在这上面做些文章。又转过身对冯小羽说,林岚的墓也要修,要大修,还要塑雕像,杭州有女侠秋瑾的墓,成为人们必到的凭吊之处,青木川的林岚是比女侠还要女侠的。我们不缺资源,缺的是创意! 
  半天没说话的于四宝问起了刘芳,这使冯小羽想到于四宝过去的身份,他竟然还惦记着他的国民党“战友”。许忠德的回答简简单单只两个字,死了。 
  于四宝追问是怎么死的,三老汉说是自杀,拿枪打了自己的脑袋。郑培然马上纠正说是解放军打碎了她的脑袋。魏漱孝说,是同时,同时。 
  许忠德说,那个人她死有余辜。 
  魏金玉问起谢静仪谢校长……立刻饭桌上发生了冷场,几个老人都低下了头,用眼睛的余光互相扫荡。冯小羽的神经也莫名其妙地提起来,她知道,憋了几十年的宝,到了最后该揭盖的时刻。 
  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许忠德身上。 
  许忠德拿筷子翻弄着盘子里的竹叶排骨,任着魏金玉的期待,冯小羽的紧张。 
  郑培然沉不住了,酒杯一蹾,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说,实话实说算了! 
  魏漱孝先看了许忠德一眼,才对郑培然说,那你就说。 
  郑培然说,让我说,你怎不说?你是怕不得好死。 
  魏漱孝说,你才怕! 
  李天河让不要争了,说就让老许说,有什么说什么,不要隐瞒,都是青木川的人,谁也不会见外。 
  三老汉也鼓励许忠德,说还是让参谋主任说,七八十的人了,还怕什么呢?什么也不怕了。 
  许忠德放下筷子,看着大家,平淡地说,死了。 
  魏金玉说,我料到她活不长久了。 
  冯小羽说,你们一直跟我说谢静仪走了…… 
  郑培然说,那是因为谢校长死得不自然。 
  问怎的不自然。 
  郑培然说,是自杀。 
   
  5 
  谢静仪有件事情瞒着大家,那就是她的病。 
  1949年,谢静仪初时只是腹部微微的不适,并没在意,后来添加了腹疼腹胀,至晚心烦意乱,五内烧灼难耐。谢静仪私下向魏金玉说了,魏金玉不敢拖延隐瞒,让父亲找来郎中诊病。郎中姓樊名乐,是当地顶尖名医,号称“樊仙”,不但会给人医病,还能给人下蛊。他说你三更死,阎王不会留你到五更,属于那种半人半仙系列。樊仙在魏金玉陪同下来到校长的屋里,并不号脉问诊,只一望便断言谢静仪内有腹鬼,是为鬼病。谢静仪笑着问何为“腹鬼”,樊仙说,腹鬼即中尸,神游失其守位,即有五尸鬼干人,忽腹痛胀急,上冲心胸,旁攻两肋,块垒涌起,牵引腰脊。 
  问如何处置,樊仙说需驱鬼。问怎个驱法,说是用房上茅草,采下,随同符咒置铜器中,炙热,包裹红布,随痛追逐。 
  谢静仪哪肯信什么符咒,通过魏富堂,又找来宁羌老中医给诊治。老中医翻山越岭来到青木川被颠簸得已近半死,浑浑噩噩中又被灌了一肚子接风酒,醉了两天才能正常走路,给女校长看病已是第三天的事情了。望、闻、问、诊、切,看得自然仔细,说校长的病情是气机紊乱,水饮停蓄,淤血阻络,开了一服药方,揣了魏富堂给的50块大洋,坐着滑竿回县城去了。谢静仪是个有文化的人,虽不懂中医,也能从那方子窥出一二三来,她知道自己的病大概是很麻烦了。 
  樊仙的“神失守其位”,宁羌老中医的“气机紊乱”倒是都点在她的病根上。几日来,她的心时时地牵扯到广坪,牵扯到绵延的秦岭山中,那里有着她的手足,有她的同胞妹妹刘芳。自刘芳到达了青木川,她便是一刻不能安宁,不能消停了,她太知道这个性情冷酷,禀性暴戾的妹妹了。 
  刘芳原名程立珊,大学毕业后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息烽行辕”工作,是军统中的一员。息烽说是行辕实则是监狱,是国民党关押共产党和进步人士的地方。重庆的望龙门监狱被国民党称为“小学”,渣滓洞、白公馆称为“中学”,息烽则是“大学”。案情重大者从“小学”转囚于“中学”,转于“大学”,用他们的说法是“升学”,被处死就是“留学”了。 行辕内的“工作人员”个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1945年国民政府教育督察霍大成来视察陕南教育,霍大成坐着汽车艰难地行驶在山道上,旁边坐着他的妻子程立雪。车行至回龙驿附近,道路越发难走,司机畏于山道艰险,几次停车,建议霍督察步行。霍大成不干,死活不下车,司机只好勉强前行。程立雪说霍大成这样难为司机是何苦,霍大成说这就是督察主任的派头,哪见过督察一身灰土,一脚烂泥,下去视察的? 
  李树敏袭击教育督察的车辆,完全是误着。 
  1945年的李树敏明里是校长,暗里是土匪,是一个人格截然分裂的人物。正值寒假,这天李树敏领着一帮“弟兄”在山里猎熊,见山道上来了晃晃悠悠的汽车,就动了“消遣”的念头,用枪瞄了前头的司机,司机看路中间站了个拿枪的,惊呼有人劫道。话音未落,枪声已响,血花飞溅。汽车横在路上,霍大成看司机被打死,知道遇上了土匪,开门企图逃走。匪徒们从四周包围过来,程立雪拉住霍大成衣服,要跟他一块儿逃,情急之下霍大成将妻子的手掰开,自己不管不顾,钻进路边灌木中,不见了踪影。程立雪看着消失在树丛中的丈夫,眼里满是绝望,靠在车后座上闭了眼睛。丈夫的举止让她痛彻心脾,所谓的荣华富贵,所谓的恩爱温情,如此变换迅速,如此不堪一击,自己竟然在混沌中生活了那样多的时日而浑然不觉。看透了身边的一切,心便水一样的清亮平静,面对匪徒全没了惊慌恐惧,没了阢陧不安。 
   

  李树敏原本为着玩一玩,却不料收获了一个举止淡雅,落落大方的文化美人。当时舅舅魏富堂的大小赵已经在老县城遇难,内室空虚,弄来个混血女子,舅舅不满意,嫌是杂种,李树敏自然而然替程立雪安排了归宿,也不征询女俘虏的意见,派人将魏富堂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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