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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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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母还说了许多气话。她说,她恨自己实在老了,瘫在床上,不能去西源市找杨罗亭算账;手又颤颤抖抖的,想写封信骂他也动不了笔;挂长途电话吧,杨罗亭那狗日的接也不愿接。
  对伯母这些话我深信不疑。年轻时伯母是梁老那个独立师卫生队的指导员,后来,跟着梁老下地方,在公安部门当一名不大不小的官儿。几十年的革命生涯把她锤炼成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如果她没有离休,如果她不是瘫在床上,她真有可能把杨罗亭撕成碎片。
  但是,疾病把这个心高气傲的老太太完全挫败了。最后,她的双手握住我的手,把满腔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她说:“彬彬哪,你在西源市工作,能常常见到杨罗亭,你去找他说说,问问他杨家哪一窟祖坟冒过烟?要不是咱梁家一手提携,他凭啥能当上个七品芝麻官?是人么,总得讲点良心吧!”
  伯母发现自己太激动,强忍怒火,万分无奈地把话说得委婉些:“当然,彬彬哪,你还是以劝说为主,不要像我这样大动肝火。哎,有啥法子哟,家里的桶儿散了还是家里箍呀,哪怕是一只臭烘烘的粪桶,咱也希望它不要散,何况咱佩芬是这样个情况,咱外孙女婷婷还小!”
  我明明知道自己才几斤几两,是绝对不堪重任的。但是,为了给老人一点慰藉,我还是不住点头:“好的,好的,伯母!我一定会找杨罗亭谈一谈。”
  当天,我回家之后,崔一峰笑哈哈问道:“怎么样?给梁佩芬狠狠数落一场吧?”我应付道:“还好,还好!”梁佩芬和梁伯母给我说的那些话,我只字未提。
  到梁府走了这一趟,我心里有好长好长时间不得安宁。有时,我想起梁佩芬那一张红扑扑的臭脸和那一番像刀子一样伤人的话,想起我头顶闪光的国徽赋予我的天职,我真想立即给有关部门写一封检举信。可是,在女监中,第一个给梁佩芬大开方便之门的是谁?任思嘉?王莹?董雪?林红?她们就是有这个胆量也没这个权力。洪月娥?她可是有名的“铁拳头”,我与她共事二十多年,还从未发现她有徇私舞弊的。我能举报谁呢?慢慢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又想到从省委欧阳副书记,到现任司法厅长、监管局长、女监监狱长,一直到洪月娥和我,都是梁建成老厅长的老部下,梁老的人生结局是那样凄惨,谁不愿为减轻对他女儿的惩罚而略尽绵薄之力?监狱虽然是筑起高墙拉起铁网坚如磐石的专政机器,但是,金钱和人情这两种有如水银泻地一样可怕的怪物,绝对能够无孔不入地软化、腐蚀这个国家机器的某些环节和部件。我区区一个二级警督无名之辈,难道有回天之力吗?再说,为了不有负于病病怏怏、垂暮之年的梁伯母的嘱托,我也得信守诺言,守口如瓶啊。
  我经常带着愧疚的心情告诫自己:保持缄默,就让这个绝对的“秘密”带到棺材中去吧!
  当然,从省城回清水潭女监后,我也没有去找杨罗亭。我从各种渠道,听说杨罗亭那家伙果然养了一个“川妹子”红歌星,经常去“坐”她的“台”,明目张胆地挽着她雪白如玉的膀子出入于酒楼歌厅。我明白,梁佩芬和杨罗亭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我去找他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我讨厌而且痛恨这种衣冠禽兽!

  任思嘉——
  在章彬彬去省城开会这些天,大队长洪月娥生产、管教工作两手抓。她常常在出早操和晚点名时作队前训话,一会儿剋这个,一会儿批那个。她表扬我三中队时也没啥好话,她说:“三中队注意啦,现如今流动红旗挂在你们大门口,这是我给你们脸,监狱长给你们脸,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她警告个别不守监规的女犯,就说:“你们可不要乱说乱动,你们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们要屙什么屎。你是孙猴子,我是如来佛,孙猴子一个筋斗一万八千里,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她总是满脸杀气,咄咄逼人,一开口就是阶级斗争年代那些老得没牙的词儿。
  更令人诧异的,是我们洪队居然重视起对外宣传工作。一天,她叫她的“老情人”余科长(不仅是她生产上的伙伴,而且是她生活上的伙伴,这已成为全女监公开的秘密)开车拉来个记者,在五大队号房、生产车间转了一圈,然后是个别采访,然后是开会采访,把关飞鸾、吕金妹、谢芳等都找了去,再然后由余科长陪同上馆子。我和王莹在私下里悄悄说,看来洪队这回要把我们三中队好好宣传宣传了。
  过了两天,《西源晚报》上刊出一篇题为《“铁拳头”重显神威》的报道。我们中队几个干部都顾不上说话,只管闷头看这篇莫名其妙的报道。可笑可笑,实在可笑!报道把我们大队、中队的成绩都归功于洪月娥了,说洪月娥是十多年的老模范,如何立场坚定,爱憎分明,把罪犯管得伏伏帖帖,把生产管得井井有条。有了她这个“铁拳头”,多流气多顽固的女犯,如关飞鸾、吕金妹等,都不敢乱说乱动,五大队就成为先进大队。云云。
  看完这篇报道,我把报纸往桌上一扔,说:“好呵,我们洪队也知道包装自己了。”
  王莹用酸酸的口气说:“这是时代的进步。人说,三分货七分装。吃的要包装,穿的要包装,连卫生巾也要包装,有的假药包装得比真药更讲究!”
  王莹和我一样,这一年多在女监待下来,对洪队许多作风是愈来愈看不惯了。她是个直性子的姑娘,有时发起牢骚来比我还厉害。
  董雪却一声不吭。明哲保身、安分守己就是她的信条。她对大队长不敢说个“不”字。
  我故意问董雪:“喂,小董,你看呢?这篇报道怎么样?”
  董雪支支吾吾的:“你说的是写洪队那篇报道吗,我还没认真看呢,不过,写写洪队也没啥不可以,她是我们大队长,又是老模范!”
  王莹说:“吹一吹也没啥关系,但是也吹得太离谱了,许多事根本不是她做的么!像关飞鸾和吕金妹的转变,章副和小任付出多少心血呀,跟洪队一点不沾边。”
  我说:“也不止是写谁宣传谁的事,更重要的是,宣传洪队那套过时的东西,跟现在的监狱管理改革格格不入,背道而驰。”
  王莹说:“对对对!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再按洪队那一套来做,我们女监只能倒退,甭想进步。”
  我们说话的时候,董雪不时抬头朝办公室门外张望。我知道,她深怕这时洪月娥闯进来,或是别的干部走进来。小小的年纪,复杂的社会已经教会她怎样保护自己,就像大自然许多弱小的生物借用保护色来保护自己一样。董雪看在这里待着有些尴尬,索性下车间去了。
  办公室只有我和王莹,又坐在前后桌,谈话就更方便而且无所顾忌了。
  王莹说:“怪了,洪队是个粗人,她竟变得很有心计,懂得怎样包装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看这都是那个余科长策划的。你没看到那个余科长陪着记者忙来忙去的?”
  话题接着就转到那个余科长。王莹耸一耸鼻子说:“洪队在工作上是那么马列,那么死板,嘻,可在私生活上,却是挺开放的,你看她跟那个余科长,朋友不像朋友,情人不像情人,让人看着腻透了!”
  我说:“这在北京、上海倒是很流行的,两个男女住在一起,旁人都视而不见。用现代话语来说,叫自愿同居,叫性伙伴,想合就合,想散就散,挺方便的。”
  王莹压低嗓门说:“哎,小任,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梁佩芬突然患了肝病,而且能顺利办妥保外就医手续,你说这事是不是有点蹊跷?”
  我说:“这事我也一直很纳闷。可梁佩芬去医院检查,是我和洪队陪着去的,看样子梁佩芬还真是有病,医生说得很可怕,从我经手的全过程,看不出到底是谁做了手脚。”
  王莹说:“我看这事,很可能和洪队有牵连。”
  我吃了一惊,憋着嗓门问:“哦,你有什么根据?”
  王莹神秘兮兮说:“你没有注意到吧,最近洪队可是变了个人:她那块戴了十几年的上海表淘汰了,换上一块浪琴金表,少说要上千块钱;她从来不穿金戴银的,咳,最近左手的无名指上,突然又多了一颗大钻戒,没有大几千绝对下不来;再说穿着吧,过去的洪队,除了警服还是警服,从来没有自己买过时装的,嘿,现在你看吧,节假日,她和余科长挽着胳膊逛大街,穿戴的那个摩登呀,都快赶上大歌星了!还有,昨天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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