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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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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天呀!我看见湖面上有一张竹排慢悠悠地漂着,湖面上没有风,竹排上有个打鱼的小伙子,把上衣下裤都脱光了,只穿着条短裤衩,油亮油亮的身体在太阳下闪光。当然,距离是远了些,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已经足够我想入非非。我想这小伙子一定壮得像小牛犊,像我的男朋友!真的,那宽宽的胸膛,那高高的身个,那一身黑得闪光的犍子肉,太像我的陈彪!呼地一下,我全身着了火,五脏六腑都热得快冒烟!我说天呀,姐妹们,你们快来看!同改们都拥到窗前来,许多目光被牢牢地牵在那湖面上。很久很久,那张竹排划得远了,看不见了,我觉得胸口有一口气憋得非常难受,转过身,就拿起一只脸盘敲起了鼓点。我说,同改们,我们来跳舞吧!大家就和我一起发疯一样跳起来,愈跳愈疯,愈疯愈跳,跳着跳着,一个个汗水淋淋,就把身上的背心、裤衩全扒光了。你问我们那时候有没有想到难堪丢脸?没有,一点也没有!只是一门心思想,不这样跳一跳,乐一乐,我们说不定马上就要死过去。我们就不顾一切疯跳疯乐了!谁会想到赤身裸体没羞没臊呀,都是女人么,就像在澡堂子里洗澡,我们不都光身子吗?有什么稀奇的?洪大队长要定我们个流氓罪,我一百个不服气!
  对,事情就是这样。很简单。

  任思嘉——
  听完吕金妹的思想汇报,我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在我的粉红色塑胶封面的日记本上,记下我的感慨:
  “就我短短半年多了解的情况,清水潭女监如果不能说是社会的缩影,它起码也是当前社会的一个侧面。这里什么人物没有呀?从市长、县长到平民百姓,从研究生、大学生到文盲村妇,真是各色人等、三教九流,无不齐全。而且,每个罪犯都有一个悲剧性的故事。梁佩芬并不是生来就贪婪成性,关飞鸾并不是天生就嗜毒如命,吕金妹并非自幼就寡廉鲜耻。她们犯了罪,受到法律的惩处都是罪有应得。但是,有志于把我们的社会推向理想境界的各界人士,是否应从这些故事中看到各自门前的污泥浊水,而深感肩上责任的沉重呢?像吕金妹这样冥顽不化的女犯,单纯的惩罚也许是不易奏效的。章彬彬说过,一个女犯就是一把锁,要打开吕金妹这把锈锁的钥匙在哪里?”
  但是,大队长洪月娥对于我们放了吕金妹大为恼火,瞪圆了豹子眼喝问道:“咦,你们怎么放了吕金妹?我还没治她的流氓罪呢!”
  章彬彬说:“洪队,不是你自己宣布的,叫吕金妹好好反省,反省好了就放她出来。”
  洪月娥问:“她反省好了?”
  “反省好了。”章彬彬要把吕金妹的情况向大队长汇报。洪月娥对如此冗长的故事,向来缺乏耐性,只听了个开头,连连摇头说:“你看这个吕金妹,多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自己卖淫卖×,好像都是被别人拉下水的,鬼信?”
  “从档案上看,”章彬彬说,“她原来的确是个农村姑娘,她的堕落,当然要她自己负责,可也有客观原因。”
  洪月娥说:“好吧,捡要紧的说,别啰里啰嗦!”
  章彬彬尽量把事情说得简单一点。汇报完毕,洪月娥黑着脸说:“算啦,再饶她这一回,禁闭不关了,罚她下大田干一周重活。”
  我们没有再为吕金妹求情,立即执行大队长的命令。这时节农活正紧,就差吕金妹和几名重刑犯下大田薅草。
  我发现吕金妹对这个惩罚一点儿也不抵触,天天都乐颠颠下大田去干活。两三天后,谢芳、关飞鸾向我汇报,说吕金妹每天从大田回来神情都有些不大正常。她一向像小喜鹊一样唧唧喳喳的,忽然沉默寡言,脸上的表情木木的,又常常盯着人傻笑。那笑又含义不明,弄得人家莫名其妙。同改们怕惹出什么事来,不大理睬她,她就一个人躲在床角落傻笑,或是抱着一面小镜子左照右照,照着照着,又是嘿嘿一阵傻笑。
  听了这些反映,开头我并不在意,只说了句:“别理她,神经病!”我还以为吕金妹像过去一样活腻了,又花样翻新地搞些恶作剧式的表演呢。
  有一天,中队值班员匆匆走进办公室向我报告,说吕金妹又捣乱了,要我快去看看。我走向9号号房,远远的看见房门口走廊上已经围着一大圈人。吕金妹十个尖尖的指甲涂成紫黑色,双唇涂成一片血红(她从大田里采了许多指甲花和草莓回来,成了一种天然的化妆品);宽大的号服下摆束紧了,在肚脐眼儿那里打了个蝴蝶结,原来松松垮垮的号服,紧紧裹在身上,倒成了像拉美土著女装那样的最新时装。吕金妹的身材忽然变得苗条婀娜起来,高高的胸脯和浑圆的臀部也就显山露水,曲线分明,在一大群灰扑扑的女犯中真是鹤立鸡群。我向她走去的时候,吕金妹正学着时装模特儿踩着猫步,扭达扭达走过来,又扭达扭达走过去,引起围观女犯们的大声喝彩和哄笑。
  我又气恼又惊诧,大吼一声:“吕金妹!你又疯了!”
  吕金妹马上清醒,抱着脑瓜儿直奔卫生间,一会儿就把嘴唇和十指的红汁儿洗得干干净净,再站在我的跟前,已经痛哭流涕地臭骂自己做检讨了:“报告中队长,我真该死!我这个人就是改不了爱美的习惯。我在大田干活,看到那么多花花草草,觉得不采些回来打扮打扮,真真可惜!”
  这些话我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因为吕金妹一向有些神经质,乐起来疯疯癫癫,恼起来哭哭啼啼,她的怪脾气总像山里的晨雾,很难捉摸。
  为了把吕金妹的一举一动摸得更清楚更踏实些,这天,我亲自带着十多名女犯下了大田。
  一出“半月楼”,再穿过柑橘林、奈果林、桃李林连绵无边的果园,就到了清水潭湖畔一大片水田。清水潭女监圈了数千亩山地,有果园,有鱼塘,有水田,有林地,我又想起老司法厅长梁建成创建女监时用心是何其良苦。他一心想的,是这一千多女犯在这里服刑,不仅有工可做,还有农可务,要让她们学会养鱼、养蜂、种果树、种蔬菜、种水稻五谷。这样,那些刑满释放人员才不会成为社会的包袱,能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山里的水田地力肥沃,才插下一个多月的秧苗,已蹿上一尺多高。禾苗度过自己的襁褓时代,从娇嫩的鹅黄绿而变成油黑的翡翠绿,像一片片绿色壁挂,从高到低层层披挂下来,绿满了整条山垅,煞是壮观。但仔细一看,禾苗间的稗谷杂草也长得相当猖獗。这和人类社会良莠并生、鱼龙混杂的现象是何其相似。现在女犯们的任务,就是把田间的杂草稗谷薅除干净。
  十几名女犯很快绾起裤管,纷纷跳下水田。有的用草耙耙草,有的干脆用手薅草。我看见女犯们几乎是带着欢快的心情去干这份重活。她们下田的动作非常利索,溅起的水珠儿洒落在禾叶上,在太阳下熠熠闪光。女犯们弯下腰背,匍匐着身子,像一群土猪崽在禾丛中一拱一拱前进。
  现在,要我做的活儿,就是监视这些女犯干活,像牧羊人守望放牧在草原上的羊群。我找了一片树荫坐下来乘凉,看一本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古典小说。当然,我如果高兴,也可以下田薅一会儿草。但是,我怕蚂蝗。这山田里的蚂蝗刁钻而厉害。我头一次下田,一条白白的小腿一下子被蚂蝗叮成了黑腿,因为蚂蝗把我的小腿都叮满了;再后来,又变成一条鲜红的红腿,因为蚂蝗被章彬彬大把大把撸下来之后,鲜血把我整条小腿都染红了。
  从那以后,章彬彬就不让我再下水田。谁让我下,我也没这个胆。我设想女犯们的小腿绝不是铜浇铁铸的,能不怕蚂蝗?然而,怕也不行,令行禁止,干部叫她下田,她就得下田。
  干部和罪犯,自由人和囚徒,其严格区别就在这里。我完全无须为这种不平等而有所歉疚,这是神圣的法律赋予我的权力。山里的阳光耀眼而柔和,小风儿吹在身上有痒丝丝的感觉。
  小说一页也读不进去,我还是尽情地读这里的山水吧!清源大山实在太深邃太古老,山野里那种蛮荒的景色,美得令人惊诧而心醉。傍着层层梯田的田坝子上,许多小灌木都开花了,要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非来一个植物学家不可。我只知道那开白花的是曼陀罗,开红花的是穿心莲,开着金黄色花骨朵儿的是艾纳香。
  对我这样一个来自北京的姑娘说来,这些野花真是太美太浪漫了,章彬彬一一教我辨认,我就记下来。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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