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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绵羊和山羊分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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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头上,连最耐寒的芨芨草都冻得像水草一样柔软,它们身上沾满了厚厚的霜花,尽情弓弯着秀逸绮丽的身体,尽量逃避北风恶意的戏嬉。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小侉子揉了揉冻得像蝴蝶一样轻盈,就要飞走了的耳朵,擤了一把清水鼻涕,从窑顶跳下,进了羊圈。
  攒了一秋一冬的羊粪已经盖住了半拉窗子,羊进去不会碰头,人却直着腰进不去,小侉子向羊学习,学着羊的姿势,自嘲地也咩咩叫了两声。小侉子知道羊圈的最里边风最小,相对暖和些。此刻,小侉子的心绪就是羊圈的窗牖,哪一天不是为他敞开的呢,而今窗牖飙尘陈埃,但小侉子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会儿更向往的时辰了。
  扑鼻而来的羊粪尿发酵的气味和羊膻味熏得小侉子直流眼泪,但她告诫自己越是进行最美好的事物就越是要承受加倍的折磨,她还想千万不能告诉江远澜,我是在羊圈里给他制做的信物,他若问,就告诉他在漫山遍野的山丹丹花丛中,或者是坐在金色夜莺的翅膀上一边飞翔一边缝制的。
  小侉子整个人趴在冻成硬糕的羊粪蛋上终于缝好了一个形的半个巴掌大的荷包,她用锯齿边的白底有小红点的丝带镶了一圈花边,还把檀香扇柄上拴着的流苏儿也缝在了形的底部,她觉得她的手工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她动过绣“龙凤呈祥”的念头,但担心把龙凤绣成落汤鸡就没绣,她想起她在幼儿园的被子角上,妈妈不但绣着自己的名字,还绣着:宝贝亲亲。她原想照搬,一想江远澜又不是自己的孩子,不能写宝贝亲亲,那一刻,她呆呆地发愣,终于让羊圈见证了她文静、犯难的一面。
  ……没了辙的小侉子想从江远澜写给她的来信中找到灵感,于是,就像眼面前过电影,她把他写给她的情书重温了一遍:
  你的身影就像澎湃的波浪卷起的形态,几乎完全无法捕捉!
  ——当年高斯花了好几年去求一个代数表示式的正负号,我有耐心挪用这一辈子的沉思完成与你相识的过程。
  ——哈代多年之后说他同李特尔伍德的合作是他生命中决定性事件!对于我同你的合作,我也能说同样的话!
  ——回忆十八世纪,伟大的瑞士数学家欧拉(Leon hard Euler)也不知是怎么就发现了公式:f(n)=n×2+n+41,回忆在电影院相识的那一幕,富于思辨和想象的头脑在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我们能从彼此无利可图的“娱乐”中发现你我怎样走到今天乃至明天。
  要不是被支书倒霉地抓了“壮丁”,哪里有这么多破事嗦。小侉子哀叹自己自己是倒霉蛋之后,乌黑如墨的眼珠瞅着乌黑如墨的羊粪蛋,想遍了江远澜来信中的所有的话,还是没有想到一句恰当的,她不由地沮丧地自言自语道:哼!小侉子和臭羊粪在一起,羊却和暖和的羊毛在一起……突然,一个念头闪亮出现:在一起!对,就绣上“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有喽!有喽!”小侉子高兴地喊了起来的同时,脑袋咚地也重重地撞到了羊圈的横梁上,“哎呦!”小侉子疼得抱住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
  当小侉子往篮子里装腌鸡蛋时,福儿奶奶瞅着说:“你拿那么多咸鸡蛋给他吃,不怕死他,你最好把桑干河也装上。”小侉子竭力做出一副极不情愿和没精打采的样子,哄骗福儿奶奶道:“我们班的魏丰燕要生第三个娃了,我是去看她的。”福儿奶奶信也不信:“你那好端端的被子面剪下来一块敢情是给人家三小子当尿布?”
  那一刻,小侉子无意地想起了江远澜赞美数学时的一句话:你将获得主要来自沉思的愉悦。
  小侉子起程之前,一直想象着自己是一只在一望无垠,绿油油的草地上腾跃的金色的狐狸,是在初升的朝阳照耀下,浑身飞溅出铂金般光芒的轻灵的狐狸,可实际上,小侉子是在收工之后,夕阳染红染透了村西的崖头、垣墙、窑窗、峁畔、坨冰和光秃秃的场面、老榆树之后才上路的。小侉子想带两块魏计奎豆腐坊的豆腐给江远澜,想带一坛腌好的酸溜溜及一些土产给江远澜,当把这些东西都装上自行车的后坐架时,它们丁哩哐当,谁都烦谁,吵成一片。幸好,坛子原来就有一根能拎的绳子,于是,小侉子把坛子挂在了胸前,让咸鸡蛋、豆腐、南瓜干、地皮菜和炒莜麦在一起。
  去县城,八十里下坡,如果不是刚过滴滴水河,车链子就断了,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喜城。借来的这辆车车闸、前后轱辘、脚蹬子都不赖,就是座位拔得太高,累得小侉子两瓣屁股钟摆一样扭,胯空得又酸又麻。车链子一断,只好推着走,很快,小侉子的眼睫毛上冻了一排排绒毛细的白霜。
  路程过了一半,要经过全县最荒凉的盐碱地——鬼叼滩。稀清的月光下,鬼叼滩闪着浅蓝色的光芒,或是积雪,或是盐碱,或是坟丘中生出的磷火,一如萤火虫般蔚蓝。她想起了刚来村里时,她无知地把胡彪送给她的野兔和家兔混养在了一起,野兔打了袖口粗的洞,率领家兔逃跑前,每天都用嘴去舔铁丝网编的门窗,它不但装出一副驯服模样,还让兔窝总有珑璁之声,总有耆年不褪的神奇的烁石灼岩的香味,野兔身上银亮亮的针毛总能和灰雁嘶哑的叫声切磋;小侉子记得一个黄昏,当炊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又给村子戴上一顶白斗笠时,正给兔儿剜草回来的小侉子站在崖畔,有幸目睹了那美丽的一幕:野兔带着三十几只家兔胜利大逃亡时,野兔像高傲的头羊,款款走在最前面,家兔们乖乖地拥在身后,再等野兔突然疯了一般转圈、翻跟头之后,家兔们像节日之夜升起的礼花一样骤然散开,霎时,便不见了踪迹……
  风到夜半乏软时,小侉子走得一身热汗地来到了喜城中学——江远澜小屋前。她把车子支好,轻轻地把所有东西放到小屋的石阶上,正要敲门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倒不是她琢磨一腔的话儿如何说,而是响午冷吃了一块黍秫糕,现在肚子痛如刀搅,疼得她推起自行车就往女厕所跑,再等小侉子浑身软得羊毛一样地从厕所里走出来,便犯了腊月借镰刀,不知冬不知夏的错误,忘记进江远澜的小屋坐一坐,忘记请江老师给修修车子。当她推着断链的自行车,又累又困地走到村口时,天已大亮,各队的小队长正在大柳树下派工,吵吵嚷嚷的人声、牲口声、农具摩擦声,让小侉子一下子乏得恨不得变成一件平平展展的盘子搁在炕桌上。
  事实上,小侉子夜访江远澜之时,小屋是空的。那一刻,江远澜正走在从省城回喜城的路途中。去省城时,江远澜的神情比青铜骑士还要庄严,倒不是罗曼蒂克的求婚想象令他如此,而是他生怕自己变成一个笨嘴拙舌的预言家——把小侉子的双亲给搞恼了。他想如何平铺直叙地准确简明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愿要格外用功,因为功败垂成。他哪里能够料到:事情的结果真是糟得不能再糟了,自己哪里是去求婚,分明是去受辱。自己像小丑一样做了一次有生以来最失败的精彩表演。
  关在省城小西门外营盘监狱中的小侉子的母亲是在规定的探视时间先和江远澜见面的。两人的目光相撞的那一刻,江远澜觉得身后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四面垂直灰黑的墙壁,把他同嘈杂混乱的噪音隔开的同时,把他同小侉子母亲有可能交流的契机也隔开了。他先掏出了他先后在《数学学报》上发表的几篇论文,然后有些慌乱地掏出了近两年来小侉子做过的数学习题,由于紧张,面对对面一张极为重要却陌生的脸,一张难掩美丽威仪的脸,江远澜的眼皮抽搐了好几下才做罢,他自报家门:“我叫江远澜,是小侉子的班主任。”坐在冰冷的铁栏对面的那个女人面色如霜,她用白嫩发青的右手去拢额边的短发时,猛然让江远澜想到了那副黑色麂皮手套,她真的是小侉子的母亲吗?江远澜担心得不由握紧了拳头。小侉子的母亲是那么年轻,她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时间,他连一个恰当适合称呼对方的词汇都找不到,他觉得他像一个卑鄙的密探给人抓到了似的,他觉得他的希望已经鸟尽弓藏,他的未来是银汉睽隔的天各一方,他甚至稀里糊涂道:“听说你爱吃鱼,爱吃海里的鱼?听说你爱吃虾,爱吃海里的虾是么?”
  小侉子母亲无言,却射过来锐利而阴郁的目光,让江远澜紧张得一下咬破了舌头。一嘴黏滋滋发腥的味道一下子就从鼻腔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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