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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艺录-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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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回去兴风作浪)。君看楚舞如楚何,楚舞未终闻楚歌。”这首诗写鸿门宴,提到“楚人起舞本为楚,中有楚人为汉舞。”项庄拔剑起舞,想击杀刘邦,这是为楚而舞剑。项伯也拔剑起舞,用身体来保护刘邦,这是楚人为保护汉的刘邦而舞剑。这句话就有用意。为元朝灭掉南宋的张弘范,是南宋人不是蒙古人,也比保护刘邦的是楚人不是汉人,这就有世道人心之忧。后来帮助清朝平定江南的洪承畴,是明人也不是满人。“君看楚舞如楚何”,这个“楚舞”指项庄起舞联系后来虞姬的起舞,虞姬的楚舞未终,听到四面楚歌,项羽已趋向没落了,这更有感慨。这说明写世道人心之忧的诗与李贺的诗不同,从而说明李贺的诗没有表达世道人心之忧。
  《谈艺录》读本(八)论李贺诗的风格
  牧之序昌谷诗,自“风樯阵马”以至“牛鬼蛇神”数语,模写长吉诗境,皆贴切无溢美之词。若下文云:“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则徒事排比,非复实录矣。长吉词诡调激,色浓藻密,岂“迢迢”、“盎盎”、“明洁”之比。且按之先后,殊多矛盾。“云烟绵联”,则非“明洁”也;“风樯阵马”、“鲸呿鼇掷”,更非迢迢盎盎也。《阅微草堂笔记》谓“秋坟鬼唱鲍家诗”,当是指鲍照,照有《代蒿里行》、《代挽歌》。亦见《四库总目》卷一百五十。颇为知言。长吉于六代作家中,风格最近明远,不特诗中说鬼已也。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称明远曰:“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锺嵘《诗品》论明远曰:“俶诡靡嫚,骨节强,驱迈疾。”与牧之“风樯阵马、时色美女、牛鬼蛇神”诸喻,含意暗合,谅非偶然矣。(47—48页)
  这一则结合杜牧《李长吉歌诗序》来评李贺诗的风格。杜牧序对李贺诗的评论,钱先生认为有评得对的,即:“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chǐ侈)殿,梗莽丘垅,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指出李贺诗的种种特色。其中最大的特色,是虚荒诞幻。按《文献通考·经籍》称:“宋景文诸公在馆,尝评唐人诗云:‘太白仙才,长吉鬼才。”“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引李贺诗句“秋坟鬼唱鲍家诗”,指鲍照诗。纪昀《四库总目·笺注评点李长吉歌诗》:“又如‘秋坟鬼唱鲍家诗’,因鲍照有《代蒿里行》而生鬼唱,因鬼唱而生秋坟,非真有唱诗事也。”这都说明李贺诗虚荒诞幻的特点。钱先生也指出李贺在六朝作家中最近鲍照,除了在诗中说鬼外,“操调险急,雕藻淫艳”也一样。锺嵘《诗品》讲鲍照的“俶诡”即奇异,“靡嫚”即淫艳,“骨节强,驱迈疾”,即“风樯阵马”,说明李贺诗的风格与鲍照相近,不过李贺诗显得比鲍照更为怪诞,即用牛鬼蛇神来比。
  鲍照《代蒿里行》:“同尽无贵贱,殊愿有穷伸。驰波催永夜,零露逼短晨。结我幽山驾,去此满堂亲。”又《代挽歌》:“埏门(墓门)只复闭,白蚁相将来。生时芳兰体,小虫今为灾。玄鬓无复根,枯髅依青苔。”都是吊死者的歌,没有写到鬼唱。李贺的《秋来》:“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囊。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这首诗写一见秋风,惊心时光的消逝,却说成“桐风”,即梧桐“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络纬啼寒素”即纺织娘(秋虫)啼声如促织。这样写显得奇特。接下来讲所作书无人观赏,徒饱蠹鱼腹。思念至此,回肠亦牵而直。不说肠断而说肠直,亦显奇特。王琦注:“不知幽风冷雨之中,乃有香魂愍吊作书之客,若秋坟之鬼,有唱鲍家诗者,我知其恨血入土,必不泯灭,历千年之久,而化为碧玉者矣。”从鲍照诗看,只吊死者,没有说秋坟鬼唱诗,这是李贺的忽发奇想,这个联想,联到鬼的香魂吊作书之客,联到恨血千年化为碧玉。这样的奇思幻想,又非鲍照所有了。
  钱先生又评杜牧序中的话有不恰当的。即讲李贺诗的情态不同于云烟绵联,李贺诗的情思不同于水迢迢的绵远,李贺诗的和煦,胜过春气的盎然。李贺诗的格调,不同于过秋天的明洁。李贺操调险急,不同于绵联、绵远的柔婉,李贺诗抒情凄苦,不同于春光的和煦,李贺诗设想奇怪,不同于明洁。
  钱先生称李贺“若偶然讽喻,则又明白晓畅,如《马诗》二十三绝,借题抒意,寄托显明。”如“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是带铜声。”后两句指马骨坚劲,有如铜铁,故敲瘦骨作铜声。比喻人的有骨格,非平庸的人。又如“赤兔无人用,当须吕布骑。吾闻果下马,羁策任蛮儿。”果下马高三尺,乘之可于果树下行。王琦注:“此言奇俊之马,非猛健之人不能驾驭。若其下乘,则蛮儿亦能驱使,以见逸材之士,必不受凡庸之笼络,亦有然者。”这类诗的用意比较明显。但跟“烟云绵联”,“水之迢迢”,“春之盎盎”还是不同,跟“秋之明洁”也有差异。所以杜牧这几句话用来指李贺诗不够确切。
  《谈艺录》读本(九)李贺诗以玉石作喻
  戈蒂埃作诗文①,好镂金刻玉。其谈艺篇亦谓诗如宝石精镠,坚不受刃乃佳,故当时人有至宝丹之讥。近人论赫贝儿之歌词②、爱伦坡之文③、波德莱尔之诗④,各谓三子好取金石硬性物作比喻。窃以为求之吾国古作者,则长吉或其伦乎。如《李凭箜篌引》之“昆山玉碎凤凰叫”,“石破天惊逗秋雨”;《残丝曲》之“缥粉壶中沉琥珀”;《梦天》之“玉轮轧露湿团光”;《唐儿歌》之“头玉硗硗眉刷翠”;《南园》之“晓月当帘挂玉弓”;《十二月乐词》之“香汗沾宝粟”,“夜天如玉砌”;《秦王饮酒》之“羲和敲日玻璃声”;《马诗》之“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勉爱行》之“荒沟古水光如刀”;《春归昌谷》之“谁揭赪玉盘,东方发红照”;《江南弄》之“酒中倒卧南山绿,江上团团贴寒玉”;《北中寒》之“山瀑无声玉虹寒”;《溪晚凉》之“玉烟青湿白如幢”;《将进酒》之“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等等。此外动字、形容字之有硬性者,如《箜篌引》之“空山凝云颓不流”;《忆昌谷山居》之“扫断马蹄痕”;《剑子歌》之“隙月斜明刮露寒”;《雁门太守行》之“黑云压城城欲摧”,“塞上胭脂凝夜紫”,“霜重鼓寒声不起”;《唐儿歌》之“一双瞳人剪秋水”;《十二月乐词》之“老景沈重无惊飞”,“缸花夜笑凝幽明”,“战却凝寒作君寿”,“白天碎碎堕穷芳”;《浩歌》之“神血未凝身问谁”;《走马引》之“玉锋堪截云”;《马诗》之“夜来霜压栈,骏骨折西风”;《觱篥歌》之“直贯开花风”;《伤心行》之“古壁生凝尘”;《新笋》之“箨落长华削玉开”,“斫取清光写楚词”;《罗浮山人与葛篇》之“欲剪湘中一尺天”;《昌谷读书》之“虫响灯光薄”;《张丈宅病酒》之“军吹压芦烟”;《自昌谷到洛后门》之“淡色结昼天”;《夜饮朝眠曲》之“薄露压花蕙兰气”;《砚歌》之“踏天磨刀割紫云”;《梁台古意》之“芙蓉凝红得秋色”;《神弦曲》之“桂风刷叶桂坠子”;《兰香神女庙》之“腻颊凝花匀”;《赠陈商》之“劈地插森秀”;《别皇甫湜》之“晚紫凝华天”;《恼公》写女子分娩临蓐之“肠攒非束竹,胘急似张弓⑤,古时填渤澥,今日凿崆峒”⑥,尤奇而亵。皆变轻清者为凝重,使流易者具锋铓,孟东野咏《秋月》曰:“老骨惧秋月,秋月刀剑棱”,又曰:“一尺月透户,仡栗如剑飞”⑦,以月比剑。长吉《剑子歌》则以剑比月。而其芒寒锋锐,无乎不同。李仁卿《古今黈》卷八论司空表圣诗好用“韵”字⑧。表圣言诗主神韵,故其作诗赋物,每曰“酒韵”、“花韵”,所谓道一以贯者也。长吉之屡用“凝”字,亦正耐寻味。至其用“骨”字、“死”字、“寒”字、“冷”字句,多不胜举,而作用适与“凝”字相通。若咏鬼诸什,幻情奇彩,前无古人,自楚辞《山鬼》、《招魂》以下,至乾嘉胜流题罗两峰《鬼趣图》之作⑨,或极诡诞,或托嘲讽,而求若长吉之意境阴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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