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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晓得。”
但她心里说:怎么学海和阿英回来都没有谈起呢?阿英早产的情形怎么样,她也不甚了然。她想到床边去问问阿英,又怕触动阿英的心事,也露出自己对这些情况不了解。她暗中对自己说:“等学海回来问他。”
“生活不难做,阿英不会早产的。”
巧珠奶奶心里想,阿英早产真的和命运没有关系吗?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菩萨在给人们做主,安排一切,不然为啥有些人生下来就有钱,有些人生下来就受苦呢?她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说,“这也是命啊。”
“也是命?”余大妈以为她同意了,没料到她进一步固执自己的看法。
“当然是命,”巧珠奶奶的口气非常肯定,“不是命苦,怎么会做厂?不做厂,生活难做也没关系。”
“做厂也不是命苦,”余大妈摇摇头,说,“从前做厂没面子,现在做厂可光荣,是工人阶级哩,最吃的开哪。”
“一样,都是做厂。有钱的人家,哪个做厂?”巧珠奶奶撇一撇有点干瘪的嘴,说,“前生没修,今生才受苦——做厂。”
“做厂也不是受苦……”
余大妈的话还没有讲完,草棚棚的门好像有人砰砰敲了两下,她说:
“有人敲门?”
巧珠奶奶凝神一听:门外静静的,没有人继续敲门,只听见晚风像一个贼似的从门缝里钻进来,发出细细的响声,吹得巧珠奶奶的腿有点发冷。
虽然再也没有听到敲门的声音,门外确实站着一个人:谭招弟。她听说阿英在车间早产了,心里痛楚。第二天想去,汤阿英和刚生下的孩子到医院去了。过了一天,又听到孩子死了,她心里更痛楚,偷偷地掉下了眼泪。昨天想来,走到半途上又退回去了。她怕在阿英家里碰上细纱间的人,在阿英面前冲突起来,说不过去。今天放了工,估计没人会来,赶到阿英家,轻轻敲了两下门,发现草棚棚里有人在谈话,就没有再敲门。她想回去;但隔着一扇门,进去马上可以看到阿英,又不忍离开;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外边,悄悄听门里的动静。
门里边有人继续讲话:
“做厂不苦,有钱的人为啥不做厂?”
“有钱的人剥削穷人,当然不做厂。”
“剥……剥啥?”
“剥削。”
“啥剥削?”
“就是你做活,他赚钱。”
“这个……”
“唔……”
谭招弟听出来是巧珠奶奶和余大妈的口音,放心了,又敲了两下门,门开了,谭招弟走了进去。巧珠奶奶问她:
“刚才是不是你敲门?”
谭招弟点点头。
“后来为啥不敲了?”这是余大妈问。
“怕打断你们谈话。”
“这丫头,也不是外人,这么客气。”巧珠奶奶拉着她的手,说,“快坐下来,喝点水。”
谭招弟的眼光向草棚棚里匆匆一扫,没有看见阿英,她吃惊地问:
“阿英呢?”
“睡觉了。”
谭招弟马上走到床边坐下,把那顶灰黑灰黑的夏布帐子吊高一点,方桌子上煤油灯的黯弱的光线射在她苍白的贫血的脸上。她平静地呼吸着。谭招弟低低地叫了她两声。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谭招弟坐在她的身旁,惊喜地从被窝里伸出两只手来,歉意地紧紧抓着她的手:
“你啥辰光来的?”
“刚来……”
她安心一点,顿时想起郊外那一堆新土,眼眶里润湿,低沉地说:
“你来迟了一步,看不到那个小东西了,长的模样可好看哩……”
谭招弟怕引起她的心思,连忙说:“过去的事体别提了。”
旋即把话题岔开,“身子好吗?”
她伸过手去,摸摸她用手巾扎着的额头,问:
“头昏吗?”
“有点。”
“要好好养养。”
谭招弟这句话提醒了巧珠奶奶。她站了起来走到墙边炉子那里端起上面的小沙锅,里面是热腾腾的粥,倒了一碗,放了两勺子红糖,调得匀匀的,白粥旋即变成红粥了。她把红腻腻的粥送到阿英面前,说:
“该饿了,吃点吧,这是补的。”
阿英吃了两勺就放在床边,不吃了。巧珠奶奶又端到她面前,说:
“吃完它。”
“吃不下。”
“你今天还没有吃东西哩。”
余大妈也走过来,站在床前,对阿英说:
“听你婆婆的话,吃吧。产后要多吃东西,我们从前做月子,老人家也是叫我们多吃。产后失调,身子要虚弱的。”
阿英又接过那碗红粥。巧珠奶奶望着她吃了一勺,皱起眉头,又不想吃的样子,便坐到床边说:
“我来喂你吧。”
阿英的眼光注视着空空的摇篮,叹了一口气说:
“实在不想吃……”
“不想吃,也要吃,身子要紧。”巧珠奶奶想去把碗拿过来喂她。
她紧紧拿着碗,不让巧珠奶奶喂。要是给巧珠奶奶喂,不晓得要她吃多少哩。但她没法拒绝老人家的热情,只好又吃了两勺,立刻打噎了。她吃力地把碗放在床边,哀求一般的说:
“真的不能再吃了。”
巧珠奶奶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的对阿英说:
“再吃一勺,好不好?”
她又打了一个噎。余大妈怕她吃下去要吐,劝巧珠奶奶:
“不想吃,就别吃了,等一歇再吃吧。”
“也好,”巧珠奶奶拿过那半碗粥来,说,“等一歇热给你吃,多吃点,对身子好。”
谭招弟把阿英的两只手放到被窝里,要她躺下,她不肯。谭招弟拿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腰部,让她靠着,把被子拉上一点,直盖到她的胸部,身子两边的被角塞得紧紧的,说:
“要小心,别受凉……”
“对呀,”巧珠奶奶说,“阿英现在变成小孩子了,像巧珠一样,啥事体都要人照顾……”
谭招弟“咦”了一声,向床里床外看了看,关切地问道:
“巧珠呢?”
“她怕,”巧珠奶奶暗示地对摇篮指指,说,“到对面秦妈妈家去住了。”
谭招弟会意地不再问下去,看到摇篮,想到那孩子,她的头不好意思地慢慢低了下去。她有一肚子话要和汤阿英讲,见了汤阿英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像是在理一把乱七八糟的纱似的,努力回想着脑海里要讲的话,在复杂而又紊乱的记忆里,逐渐理出个头绪来:
“阿英,我早就想来看你……”她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想说下去,话到嘴边,又停下了。
“生活难做,”阿英毫不介意地说,“你忙……”“忙是忙,也该来看看你,”她鼓足勇气,说,“生活也真难做,是我说过细纱间不好好做,但并不是讲你啊……”
她热情的眼光对着阿英,期望阿英的原谅。阿英莫名其妙,无所谓地说:
“讲我也没关系……”
“你做生活巴结,身子累成了这个样子,谁也没有二话说,可是有些人,就不像你……”
汤阿英明白谭招弟的意思,郭彩娣和细纱间别的姐妹们的声音在她耳际萦绕着。她知道谭招弟的脾气,扭住一件事很难想通的,但她不能不给谭招弟说说清楚:
“细纱间做生活,谁也不推板……”
“这个,这个……”谭招弟说不下去了。
巧珠奶奶一直在谛听她们两人谈话,可摸不着头绪,不晓得她们谈些啥。余大妈听余静回来讲过各个车间争吵的情形,了解一些,很有兴趣地听她们俩人谈。谭招弟对阿英说:
“你埋头巴巴结结做生活,哪能晓得别人在揩油……”
汤阿英把头上的手巾解开,扎得紧些,问她:
“你哪能晓得她们揩油?”
“唉,”谭招弟感到自己很有道理,只是汤阿英不清楚,有点儿着急,辩解道,“一看纺的纱,谁都晓得。”
“什么娘养什么儿子,什么粗纱纺什么细纱。你怎么一口咬定怪细纱间呢?招弟,郭彩娣她们很不满意你,你要多想想。”
“她们不满意我?”谭招弟感到很惊讶,撇着嘴说,“我还不满意她们。”
“你不能乱怪人。”
谭招弟毫不客气地顶汤阿英一句:
“别人也不能乱怪我。”
她本想和汤阿英解释清楚,私下说服汤阿英,没料到汤阿英在批评她了。她按捺不下心中的气,嗓子也高了起来。她还要说下去,立刻给余大妈打断了她的话:
“招弟,你不是来看阿英的吗?她在月子里,怎么和她吵起来了?”
谭招弟声辩:
“我没有……”
“厂里的事,到厂里谈去。我听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