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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 作者:吴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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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生病了?”

  “头痛,有点热度。”

  “什么时候病的?”

  “两天了!今天好了一点。”

  “他醒的时候告诉他,身体不好,他不要到师部去,我一个人去行了。你把洋蜡吹熄,让他好好地睡。”陈坚对邓海说。

  陈坚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来。睡着了的警卫员金东,因为翻转身子,毯子上的棉衣滑到床下面来,他把棉衣拾起来,盖好陈坚躺到床上,但却没有立即入睡。

  他从皮包里拿出他的日记簿。他是每天要写日记的,一、二百个字一天,忙的时候,也得写它二、三十个字。哪怕在紧张的战斗里,也不中断。到这个团里来了以后,他用了一个新开头的本子。他把日记本翻了一翻,觉得今天可记的印象很多,沈振新、曹国柱的来到,他们的谈话,夺取虎头崮的演习,潘文藻的带有忧虑的意见,刘胜生病,……他看看表,已经深夜十二时半,他的眼睛迫切地需要睡眠。但是,他的顽强的生活习惯,打破了疲惫的包围阵。他拔出笔来,把身子倚靠在墙壁上,微微地颤抖着畏寒的手,一口气在日记本上写了将近五百个字。日记的最后一句话是:

  “来到这里第一个战斗的日子,就要来到了!”一四

  夺取虎头崮高地的战斗演习,在全团的范围里,迅速地掀起了热烈的浪潮。在三天的时间里,虎头崮成了被轮番攻击的敌人阵地。

  战斗演习和真正的战斗几乎是完全一样。

  三营八连连长石东根的腰闪歪了,他在走路的时候,必得要把一只手卡在腰眼上,脸上显出难堪的痛苦的表情。指导员罗光的左耳给山坡上带刺的野草割破,贴上了橡皮膏,脸上横着两道细细的血痕。四班长张华峰的脚给一块滚下来的石头砸了,脚面上淤了一大块血,红肿起一个小鸡蛋大的疙瘩。六班长秦守本的鼻子碰出了血,鼻孔里塞着棉花。王茂生的伤除了和罗光相似以外,左右两个手背上,有三、四处涂上了红药水。安兆丰的腿上也有两处红药水的斑点。不幸的是秦守本班的一个新战士叶玉明,在攀爬虎头崮崖顶的时候,他抓住的长在石缝里的一个小树根折断了,从崖边滚跌下来,头脑摔撞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死了。

  经过几天紧张、激烈的战斗演习,战士们觉得顽固的山石,骄傲的虎头崮,已经被征服。悬崖、绝壁、重迭的峰峦,全是踏在他们脚下的泥土。象真的打了一场山地战,消灭了敌人似的,胜利的愉快充满在他们心里,也表现在他们的举止神态上。

  接近中午的时候,战士们聚集在草堆边的太阳地里。

  “王茂生!海棠花开到手面上啦?”安兆丰取笑着说。

  “你们班长的鼻子还能抽香烟哩。”张华峰望着向面前走来的秦守本,对安兆丰他们说。

  “不是吸一支,是两支一齐吸哩!”安兆丰怕秦守本听到,悄悄地说。

  坐在门前草堆边的战士们,“哈啦哈啦”地大笑起来。

  秦守本听到张华峰的话,立即反击过来说:

  “虎头崮用不着你们爬,给四班长搬到脚面上来了!”

  说着,他就伸过一只脚,狠狠地朝张华峰伤肿的脚面上踩去,仿佛真的要踩上去似的;张华峰连忙把伤仲的左脚缩到一边去。

  罗光是个最爱热闹的人,哪里一有笑声,他就来到哪里,他一到,笑声也就跟着扩大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呀?”罗光问道。

  “指导员没看到吗?六班长的鼻子两支香烟一齐吸!”洪东才促促鼻子,冷冷地说。

  罗光望着秦守本的鼻子,冷着脸说:

  “你节约一些不好吗?留一支等一会儿吸!”

  笑声真的扩大起来,大家一齐哄笑着,秦守本自己也笑得几乎把鼻孔里的棉花喷出来。

  “你们说指导员打扮得象个什么人?”

  秦守本把话锋转到罗光身上。大家的眼光闪电一般集中地射到罗光的横着两道血痕的脸上。

  安兆丰突然噗嗤地笑起来。

  “你们说吧!我象个什么人啦?打扮得不漂亮吗?”罗光走到安兆丰面前问道。

  战士们都在想象着一个恰当的比喻。

  “象啥?象个金殿装疯的赵小姐!”安兆丰想了一下,学着青衣旦角的声调说道。

  罗光就此扭着腰肢,扮做京剧《宇宙锋》里赵高的女儿装疯吓人的样子,惹得战士们捧着肚子的、捂着嘴巴的、眯着眼的大笑了一阵。

  这天的午餐,好似战斗胜利以后的样子,全连队饱啖了一餐大葱和萝卜烧肉,煎饼停止一次,改吃了许久没有吃过的白面馒头。

  整个一下午,连队在睡眠状态里。

  秦守本却又遭遇到一个意料不到的事件。

  他本来早已信任了他班里的战士,是自觉的革命战士。不知道什么鬼东西支配着他,同志们正在酣睡之中,他醒了过来,数了一下睡着的人数,发现叶玉明的空铺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铺位。他明白,那是张德来的。“张德来呢?”他心里惊问了一下。他记得,点数要把自己点数在内。他先从自己数起,怎么数连他总共只有九个人。他爬起身来,走到院子里,门口,喊了好几声:“张德来!”“张德来!”没听到张德来的应声。

  他回到屋里,同志们已经起床。他想问问:“张德来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没有问出声来,他好多天来总是竭力避免着同志们对他怀有这样的印象:他对同志们不信任。

  “张德来呢?”王茂生却向秦守本问道。

  “我没有看见!他到哪里去了?”秦守本淡淡地说。心却在啪啪地跳着。

  “在张大娘家里吧?”安兆丰猜想道。

  “对了!叶玉明死了,他一定替叶玉明给张大娘家挑水去了。”王茂生肯定地说。他跑向院子后面张大娘的屋子里去。

  张大娘的单扇门上了锁,两只要上窝的鸡,在门口“咯咯”地叫着。

  大家沉默了一阵,看看张德来的一切东西都在,黑棉袄也还在他的枕头底下。

  安兆丰突然跑出去,秦守本迷迷糊糊地跟在安兆丰后面,接着,王茂生和其他的人也跑了出去。

  安兆丰跑到村外的小山坡上,踮起脚来,用手摭住黄昏时候的阳光,向虎头崮山脚下面眯着眼睛眺望着。

  “那不是吗?那里冒烟!”安兆丰叫道。

  “去两个人,看看他在不在那里。”秦守本吩咐说。

  副班长余仲和跟安兆丰向冒烟的地方奔去。

  张德来和房东张大娘正坐在叶玉明的坟前,悲哀地哭泣着。坟前烧化的纸钱灰,飘忽在半空里。坟墓附近的枯草,烧掉了一小片。

  这使得余仲和、安兆丰也感到难过。特别是年近六十的张大娘,眼泪不住地朝下滴,嘴里不住地说:

  “一个好人!一个好人!”

  “你为什么这个样子?带着老大娘伤心!”安兆丰的声音也禁不住有些颤抖地说。

  “是大娘要我陪她来的。人总是人!叶玉明天天晚上跟我头并头睡在一起。”张德来揩着鼻涕说。

  张德来从山脚下面,带回了悲哀。屋子里的人,谁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秦守本的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脑袋,坐在叶玉明的空铺上。

  静默了许久,屋子里黑下来。忽然,院子里的瓦缶互相碰击着响了一声。张德来的身子动了一动,周凤山却跟着声音,抢先奔到院子里去,从张大娘手里,拿过两只瓦缶,用扁担挑起,走向半里外的水井边去。

  深夜里,秦守本坚持着没有让余仲和代替,和王茂生两个人一同到山头上去值岗。

  寒夜里的山,发着紫黑色。象是要落雪的样子,空气里饱含着潮湿的粘液,整个的天空,和紫黑色的山连成一片,只有在黑暗里站定了许久,把眼皮合拢得只留一条细缝的时候,才能够勉强地把天和山隐约地分辨出来。

  他们披着大衣,站立在虎头崮旁边的雁翅峰上,手里端着上着刺刀的枪,刺刀在夜风里发着尖厉的弓弦震荡似的响声。这时候的秦守本和王茂生漾起了英武自豪的感觉,这种感觉淹没了叶玉明之死带给他们的悲凉情绪。

  “王茂生!你上过这样的大山吗?”秦守本注视着正前方,问道。

  “没有!”王茂生回答说。他和秦守本一样地注视着正前方的山道口。

  “你的枪打得好!打游击打死过多少敌人?”

  “打死过一个东洋鬼子的小队长佐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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