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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 作者:吴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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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一、二十年没见面的朋友,一下子碰到,就无话不谈。象你们,成年到头在一起的同志、朋友,甚至是夫妻,还有话不谈。”

  “什么话我瞒了你的?爱人怀了孕也要宣传!”黎青坐起身来气恼地说。

  “这点小事,又生气啦?”沈振新拿了一把蜜枣给她。

  黎青吃着枣子,问道:

  “山东带来的?”

  “好吃吧?以后天天有得吃!”

  两天以后,队伍就要向山东地区继续撤退,沈振新、丁元善这个军,七天的行程已经安排停当,决定把军的野战医院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前方,一部分组成后方医院,和军械修配厂一同安置到后方深山里一个固定地方去。后方医院和司令部就要分开行动,黎青和沈振新也要在这个时候离别。为了医生的职务和她自己的身体,她需要到后方去,她所长久遗憾的事情,是沈振新这个人,爱是十二分地爱她,就是和她没有心谈。打仗的时候两个人不在一起,那不用说。战斗结束,比打仗的时候还要紧张,成天成夜开会,忙着工作。有一点空,又要下棋、打扑克玩,也没有什么话和她谈谈。她甚至感到这是和一个高级干部结婚的无法解除的苦恼。有时候,她竟怀疑工农出身的干部,尤其是工农出身的高级干部,是不是真的懂得爱情。现在,她要到后方去,估计起来少说也得年把才能再聚到一起。南边大块的地方被敌人占领,部队还要大步后退,在她想来,战争的前途,遥远而又渺茫。昨天下午,她知道了消息,部队就要北上,要分前后方,医院要和军部指挥机关分开,这就使她生起和沈振新细谈一番的想头。她在昨天夜里,把她的最喜爱的青色的绒线背心拆掉,连夜带昼,打了一条围内,准备把它送给沈振新,使沈振新在寒冷的时候,感到她留给他的温暖。

  谈些什么呢?又不知从哪里谈起。她觉得身子疲劳,心里郁闷。两眼望着屋梁,躺在床上。

  “你们什么时候走?”沈振新问她。

  “明天下午,你们司令部只是催我们快走呀!”黎青不愉快地回答说。

  “你要注意身体。”

  “在平时也好,偏偏在战争紧张的时候,要生孩子!”黎青烦恼地说。

  “到了山东,要打一些苦仗、恶仗,生活也会遇到很多困难。没有法子,敌人逼着我们这样。这是第三次内战,经过这次内战,把蒋介石彻底打垮,孩子们就不会再遇到内战了。我相信你能够坚持斗争,但又担心你在遇到严重情况的时候撑不住。你快是孩子的妈妈了,又是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前几天你劝我不要糟蹋身体,现在,我也要劝你注意自己的健康。”

  “我会这样做的,你放心!我不安的,是仗越打越大,越打越苦。我到后方去,你在前方,我们分在两处,我不能照护你一点。”黎青有些凄怆地说。

  “用不着你担心!”

  “离开你,生活的艰苦,我可以经受得住。担心的,是你有时候太任性。”

  “太任性,是有害的。但是在,敌人面前,在困难面前,绝对不能低头!到山东去,是撤退、钓大鱼,不要看成是我们的失败。以后,你可能还会听到不愉快的消息。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千万不要动摇这个信心:革命是一定要成功的,战争是一定要胜利的。”

  黎青从床上坐了起来,沈振新坚定有力的语言,扫除了她心头的暗影,她拿过小藤包来,取出青色的围巾,挂到沈振新的颈项里,说道:

  “有人说山东天冷,耳朵、鼻子都要冻掉的!”“这是一些南方人说的鬼话!他们不肯上山东!听他们的?过雪山、草地,我也没有冻掉耳朵、鼻子!”沈振新摸着耳朵、鼻子笑着说。

  “冷总还是冷的,围巾总不能不需要!”

  沈振新把围巾试围了一下,黎青满意地笑着。

  他们谈了许久。这时候的沈振新,和黎青一样,有一种深沉的惜别情绪。他不厌烦地向黎青问起工作上有什么问题没有,和同志们的关系怎么样,思想上还有什么顾虑等等,直到夜深,他们还在一边清理箱子里的衣物、文件,一边情意亲切地谈着。

  黎青认为这个进入了初冬的夜晚,几乎是他们结婚以来谈话最多、也最亲切最温暖的一个夜晚。虽然明天就要分手,艰苦的日月在等待着她,她却感到内心的愉快和幸福。

  “有工夫就写一封、两封信来,没工夫,寄、带不方便,就算了。把过多的精力用到两个人的感情上,是不必要的,特别是战争的时候。”沈振新望着黎青说道。

  “我也这样希望你!”黎青静穆地望着沈振新。

  沈振新拿出衣袋里红杆子夹金笔套的钢笔,插到黎青的衣袋里,又从黎青的衣袋里,拿下黎青的老式的蓝杆钢笔,插回到自己的衣袋里。

  “军长同志!”黎青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声叫道。

  沈振新的大手紧紧地抓住黎青的温热的臂膀,黎青的妩媚的眼睛,出神地看着沈振新的酣红的脸。

  月光从窗口窥探进来,桌子上的烛火向他们打趣逗笑似地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一○

  片片白云在高空里默默行走,银色的太阳隐约在白云的背后,光秃的树梢在飒飒的寒风里摆动身姿,鸟鹊几乎绝迹了。只有一群排成整齐队形的大雁,和地上的人群行进的方向相反,从北方飞向南方。

  经过三个昼夜,战士们踏过一百多里苏北平原的黄土路。紫褐色的、深灰色的山,逐渐映入到征途上战士们的眼帘里来。山,越来越多,越高大,越连绵不断;和云朵衔接起来,连成一片,几乎挤满了灰色的天空。

  “我的娘呀!除了山以外,还有什么呢?”

  山,好象已经压到身上似的,有人禁不住这样大声叫了出来。趁着还有一小段平原的黄土路,五班班长洪东才,脱下脚上的青布鞋,把它插到背包上去,用光脚板行走。好象这是非常值得学习的事,不少的人立即跟着仿效起来。原来是弹药手、现在是机枪射手的周凤山,新战士王茂生、安兆丰等等,后来到一个连队的大半数人,都这样做了。有人是为的节省鞋子,留待走山路穿。有的却是为的热爱乡土、留恋平原。新战士张德来就这样说:“让脚板子跟黄土地多亲几个嘴吧!眼看就没有得走啦。”

  长途行军的第四个下午,太阳站在西南角上的时候,队伍正在前进的路上,四班副班长金立忠忽然喊问道:

  “看到没有?前面睡着个大黑蟒呀!”

  有的歪着头,有的伸着颈子,一齐朝前面张望着。

  “在哪里?没有看到!”六班班长秦守本喊叫着问道。

  好几个人嚷叫着:

  “我看到了!”

  “从东到西横在那里!”

  “象条大乌龙!”

  “铁路!铁路也没见过!真是少见多怪!”

  在陇海铁路路基南边,新任二排长林平看看还有六、七个战士落到后面二百多米远,便命令全排在这里休息。

  战士们迅速卸下背包,重重地放到地上。好些人都坐北朝南地望着,好似望着从此远别的亲人一般。

  “家在南边的,向南狠狠望几眼!可不能向南跑啊!”副班长丁仁友站在铁轨上说。

  “过了铁路就是山东吗?”

  “还有一段江苏地!”

  “山东出大米不出?”

  “出大米的弟弟小米!”

  战士们互相问答着。也有人向南望望,又向北望望,把铁路南北的天空、树木、房屋、泥土作着比较。趁一架敌机飞过,大家分散防空的当儿,周凤山悄悄地跑到五十米以外的一个茅篷里去,喝了一大碗水。

  “你去干什么的?”周凤山回来的时候,班长秦守本问他。

  “喝口水,过了铁路,这种水就喝不到啦!”周凤山回答说。

  听了他的话,好几个战士都朝那个茅篷子里跑去,秦守本对着战士们,大声喝令着:

  “回来!”

  他班里的和别的班里的战士,都给他喊得呆呆地站住了。

  “要喝这里的水,挑两桶带着!铁路是阴阳界吗?铁路北就是地狱?连水也臭得不能吃了?”秦守本瞪起眼睛,对着战士们还是大声吼叫地说。

  坐在铁轨上的二排长林平走到战士们跟前,看看,大都是新参军的战士,便对他们温和地说:

  “临出发的时候,罗指导员不是说过吗?干革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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