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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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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每次听人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我的耳朵都会擅自把它改成“解放街的天”,接下来怎么唱,我的耳朵还没想好。接下来,我的眼睛只花了一秒钟就游回了1983年,接下来解放街的天出现了,它大部分时间应该是晴朗的,但总被万国旗般的被单、花花绿绿的外套、内衣等杂物遮挡着,我有些说不清它的颜色。
  1984年以前,我住在鄱阳镇的士湖边,而我就读的波阳一中远在三四里外的东湖畔,连接这两片千年古水的是一条同样古老的解放街。解放街的年龄到底有多大我不怎么清楚,街道的格局和铅山河口镇的明清一条街可有一比,几步就是一栋雕花的青瓦带矮阁楼的木板房,歪着身子强打精神注视着石板路上模样古怪的现代人古怪地忙碌着。我就是使木板楼诧异的人之一。1983年和 1984年的大部分日子,我每天都要在解放街上走两个来回。我时而比老人还悠闲,时而像尾巴着了火的牛;目光时而像拖把在两侧店铺的墙壁上免费为人家清理灰尘,时而像电筒那样毫无意义地射向白昼的天空。总之,它不会降落在地面上。
  走在解放街的天空下,我的眼睛、耳朵和鼻子被布店、收购站、打着老军医幌子的私人诊所、丁丁当当的打铁铺、幽暗的中药店等信息激活,思维比在课堂上要丰富100倍。那时我常因无话可说作文写不到300字,但我在解放街上的胡思乱想,如用文字记录下来,每天至少在1万字以上。这些文字的内容主要是对每天在学校发生的真实事件进行改写。例如,四只眼的数学老师抓我和另3名学生同时演板,结果只有我一人算不出来被扣留在黑板下示众,对此我会想象出经过一番苦读,下次演板只有我一人胜出其余三人被罚站的报复性场面;再比如,体育课考引体向上我才做到第3个便丑态百出僵在单杠下引得众同学尤其是女同学围观哂笑,这个灾难性事件到了解放街就有了新的版本:我晚上做梦受了轻功大师鼓上蚤时迁的真传,下次做引体向上一口气突破 300个被全体同学崇拜得亢奋过度缺氧头晕。这样的创作使我像阿Q一样身心愉快,走起路来从不感到单调疲倦,相反,有时创作还未完成就到了家门口,我会因此遗憾不已。
  我成人以后很少坐公交车而爱好步行,一边散步一边在脑子里对真实的生活进行延伸和改写。我怀疑这是解放街留给我的礼物。
  我这个臆想中的巨人很快遭到了现实严峻的挑战。有天放学和我初中时最好的朋友潘朝晖一起路过解放街,听见身边有人用跑调的鼻音哼唱一首当时听来挺下流的流行歌曲,我忍不住用同样的鼻音向潘朝晖表示我对这种声音感到好笑,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一个初一学生的理解能力。那个声音的制造者,一个理光头披绿军大衣的青年冲过来,什么也不说,抬腿就是一脚。接着,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可能是想起了《少林寺》),跳起来凌空一个侧踹。他太追求动作的观赏效果,加上我本能的一躲,漂亮的一脚只踢痛了空气和他自己的虚荣,他火冒三丈准备再起脚,我在围观的一个好心人的提 醒下,调头就跑。我感到他和一个同伴在后面追,跑了十几米远,前面又冲出两个人拦截我。他执意完成了挽回面子的一脚,才在同伙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这件事对我身体的伤害是极小的,我的腰挨了并不准确的一踹,被踢伤的是我的心。当然还有潘朝晖的心,他为未能挺身而出而蔑视自己。我不敢把此事告诉父母,当即和潘朝晖商定,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先不回家,去河边练功夫。和解放街平行的昌江边上,常年堆满了从河里淘来的沙子。我们从解放街中段拐出来,照着当时热播的评书《隋唐演义》和《武林》等杂志介绍的办法,在沙堆里练功。用食指和中指插沙地,用手掌剁砖头,从沙堆上跳下来练腿功。后来还在两人之间进行对抗性训练。我每次出手都把潘朝晖想象成了报仇的对象,因此力量很大;潘朝晖由于缺乏切肤之痛的仇恨,潜能挖不出来,占下风的机会就多些,有时鼻孔还出点血。挨的次数多了他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以致不止一次差点真打起来。
  解放街上空的阴云仍在阳光下游弋,不时有低年级学生莫名其妙地被打。练了一段时间的功夫,我觉得拳头有些分量了,走路上底气足了不少。那伙围殴过我的罗汉,不时骑车到一中去转悠,披着军大衣在双杠附近伺机滋事。他们可能已忘记了我,而我一看到那个光头心就会怦怦狂跳起来。我真想上去给他迎面一拳,但我知道,凭我当时的实力,离报仇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要走,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没人敢上前惹他们。万丈豪情到了关键时刻突然瓦解了,我不仅没有上前,还怕被他们认出来而故意绕道走得远远的。
  但我的仇恨并没有因此消失,它潜伏在血管里使我的拳头极易激动。由于家教甚严,我从小是个很少打架的孩子。我初中打的惟一一场架就发生在那段日子。我的前桌课间休息时老用后腰挤我的课桌,我说他他不听,以为我开玩笑,然后我苦练了多时的武功从我的体内呼地窜了出来。我对着他胸前推了一掌,他也立即来揪我的衣领予以还击。几个回合之后,我懊丧极了,我发现真正打架时是无法按照平常练的招数去打的,头脑一热之后完全是一通没有章法的王八拳,两个人脸上都出现了淤紫的伤痕,我没有占明显的优势。也就是说我的武功白练了。
  我不再和潘朝晖去河边练功了,只是在解放街和校园里小心地躲避那些罗汉。1984年全国“严打”,县城里横行数年的大小罗汉被杀的杀,关的关,学校也常组织我们去参加宣判会。在“五一”广场召开的大型宣判会上,我看到了我的复仇对象,并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是个流氓团伙的小头目,因聚众打群架被判了8年。我当时的心情很奇特,又高兴又失落。我当时正读初二,我算了算,等他放出来,我早巳考上大学离开了鄱阳。这意味着我不再有机会向这个踹了我一脚的人索要回尊严。
  我在解放街上的行走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继续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做着幻想中的巨人。有一天潘朝晖很沉重地对我说:我们不能再虚度光阴了,我妈说了,将来考不上大学,就只好去河边推大板车运沙了。他的表情和话语镇住了我。我们都怕以后去推大板车,不是怕苦,怕被同学看到不好意思。我在解放街的天空上漂浮的幻想变得具体起来:如何把英语考及格,如何把作文写到600字……一年后,我和潘朝晖双双以全班前3名的好成绩免试进入重点高中。
  那是我学生时代最辉煌的顶点。
   向上生长的糖
   如果饿是60年代出生的孩子童年的关键词,我们这拨孩子的关键词则是糖,和我同龄的1970年出生的女作家棉棉赖以成名的长篇小说名字就叫《糖》。我没读过这本书,不知它和糖到底有多大关系。但我能感受到糖这个词对棉棉的诱惑,这是现在的小孩难以想象的。
  在比我们大一轮的孩子从饿的阴影里挣扎出来后,糖开始在我们的仰望中闪烁其词。它们隐身在大人神秘的口袋、上了锁的抽屉的一角,因珍藏过久而变得潮湿黏滑,只在喜庆和大人出差归来时偶露峥嵘。那时糖的品种也少得可怜,除了水果糖和花生糖,就只有驱蛔虫用的宝塔糖(不过称它为药也许更准确),剩下的是民间流行的冰糖、麦芽糖、产妇才能吃到的红砂糖。它们和我们的嘴巴总是隔着一行口水的距离。
  我总是盼着跟大人去年轻阿姨的单人宿舍作客,因为她们最擅长的游戏便是从抽屉里的花手帕里变出两三颗水果糖,在到达我的嘴巴之前要在她的手掌里暂停片刻,直到我犹豫着喊出阿姨好。对糖的观察使我记住了轻握着它的手掌:光泽丰润并布满好看的红晕。这个印象影响到了许多年后我对女性的选择。挑着麦蚜糖换牙膏皮的小贩是我们又盼望又痛恨的人,他们用小锤敲打割刀的脆响魔法一般收走了我家里的旧雨靴、破脸盆和尚未挤尽的牙膏,而他们用吓唬蚊子般的力气敲割下的一丁点糖块似乎比黄金还贵,它非但没有缓解我对糖的饥饿感,反倒把饥饿养得又肥又壮。外婆是世上最疼我的人,这是在她将一块藏在餐橱里的冰糖偷偷塞到我嘴里时形成的判断。比我大5岁的表姐迄今仍对一个黑镜头耿耿于怀:我像海狮顶球一样含着一块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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