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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楼 作者:索尔仁尼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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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他是要去看看焦姆卡!

  焦姆卡躺在两人一间的小小病房里,但另一个病人已经出院了,新病人要明天从手术室送来。暂时只有焦姆卡一个人住在那里。

  腿被截去已经一个礼拜了,最初的火焰也已经燃烧完。手术正在成为往事,可是腿还像先前一样存在似的,仍在继续折磨着他。焦姆卡简直可以感觉到截去的那只脚的每个脚趾的搏动。

  焦姆卡看到奥列格,像看到胞兄一样高兴。以前同室的病人确乎有如他的亲人。一些女病号还送了些吃的东西给他,放在他床头柜上,用餐巾盖着。而医院外面,不可能有人来看他和送东西来。

  焦姆卡仰卧在床上爱抚着他的那条腿——其实剩下的只是大腿的一部分,再就是缠在上面的一大堆绷带。但他的头和手都能随便活动。

  “赔,你好,奥列格!”他握住奥列格伸过去的手。“来,坐下谈谈。病房里怎么样?”

  焦姆卡离开的楼上那间病房,对他来说是已经习惯了的天地。楼下这里的护士和护理员都是另一些人,规矩也不一样。她们老是吵架,斤斤计较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病房里有什么可谈的,”奥列格望着焦姆卡瘦削得厉害、显得很可怜的面孔。两顿上好像被挖出了两道槽,眉毛上部、鼻子、下巴似乎被辗压和削尖了。“还是老样子。”

  “那个干部还在那里吗?”

  “还在那里。”

  “瓦季姆呢?”

  “瓦季姆的情况不怎么样。金子没有弄到。现在正担心出现转移。”

  焦姆卡皱起了眉头,像是谈起自己的弟弟:

  “真可怜。”

  “所以说,焦姆卡,你得感谢上帝,你的那条腿被及时去掉了。”

  “我这里也有可能发生转移。”

  “不见得吧。”

  “谁能预料呢?这些致命的单个细胞像黑夜里特务的小船,是否已经偷渡过来了?在哪儿靠的岸?这——连医生也看不见。”

  “给你照爱克斯光吗?”

  “用小车推我去照。”

  “我的朋友,现在你面前的道路很清楚:养好身体,学会使用拐棍。”

  “不是一根,而是两根拐杖。两根。”

  这可怜的孤儿什么都考虑过了。他本来就像大人那样沉着脸,现在更像个大人样了。

  “哪儿给你做拐杖?是这里吗?”

  “矫形科。”

  “总该免费吧?”

  “我写了申请书。我哪里付得起钱呢?”

  他俩都叹了口气,有点像年复一年没有一丝欢乐的那种人的叹息。

  “明年你怎么把十年级念完毕业?”

  “豁出命去也要念完。”

  “往后依靠什么维持生活?你又不能再站到机床前去。”

  “答应给残疾津贴。我不知道,算二等还是三等。”

  “要是三等,能发多少?”科斯托格洛托夫对于各种等级的残疾津贴同各种民法一样搞不清楚。

  “就那么回事罢了。只够买面包的,要买食糖就不够了。”

  焦姆卡像个男子汉,什么都想到了。肿瘤非要把他的生命之船凿沉不可,而他依然掌着自己的舵。

  “还想上大学吗?”

  “得努力争取。”

  “学文学?”

  “哎!”

  “听我说,焦姆卡,我正经地告诫你:那样你会毁了自己的,你还是搞搞收音机维修为好——生活既安定,还可以额外赚点钱。”

  “我才不会搞那收音机呢,”焦姆卡吭晓了一声。“我喜欢的是真理。”

  “唉,傻瓜,你修你的收音机,也不会影响你讲真理!”

  对这事儿他俩意见不一致。他们还谈了些这样那样的事。也谈了奥列格的情况。这也是焦姆卡身上完全不同于孩子的一个特征:关心别人。年轻人往往把心思集中在自己身上。奥列格也像对大人一样对他讲了自己的处境。

  “噢,太糟糕了……”焦姆卡闷声闷气地说道。

  “你大概不愿意跟我对调吧,是不是?”

  “鬼才知道呢……”

  在一般情况下,焦姆卡在这里照爱克斯光加上做拐棍还得待上一个半月左右,大概五一节前可以出院。

  “出院后你最先想到哪儿去?”

  “立刻去动物园!”焦姆卡兴奋了起来。关于这座动物园,他对奥列格不知讲过多少次了。他们曾并排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焦姆卡确信不疑地指给他看,动物园就在河对岸茂密树木后面的什么地方。多少年来,焦姆卡从书本上看到、从广播里听到过关于各种动物的故事,可是从未亲眼见过狐狸和狗熊,更不用说老虎和大象了。他所住过的地方既没有动物园,也没有马戏团或树林子。他从小就有一个愿望,想去见识见识各种动物;这个愿望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减弱。他期待着这次去动物园将给他带来某种特别的感受。当他拖着一条疼痛的腿来到此地住院的那一天,第一件事便是到动物园去,不巧那里正好是休息日,不开放。“听我说,奥列格!您想必不久就要出院了,对吗?”

  奥列格驼着个背坐在那里。

  “想必是这样。血的情况不好。恶心难受。”

  “难道你不到动物园去?!”这是焦姆卡所不能容许的;如果奥列格不去,就会使焦姆卡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

  “我大概会去。”

  “不,你一定得去!我请求你:去吧!你去了以后,我希望你写张明信片给我,好吗?暗,这对你又算得了什么?……可是我在这里将会多少高兴!你把那里现在有些什么动物,什么动物最有意思,都写在明信片上,啊?我可以提前一个月知道!你去吗?给不给我写?据说那里有鳄鱼,还有狮子!”

  奥列格答应了。

  他走了(他也要去躺一下),而焦姆卡一个人关在这小小的病房里,时而望望天花板,时而看看窗户,独自寻思,隔了好久也没重新拿起书来。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窗子上装有辐射状的窗栅,而且朝向医院围墙的死角。现在那围墙上连一道直射的阳光也没有,但外面并不显得晦暗,而是不明不暗,因为太阳蒙着一层薄薄的云辍,并没完全被遮住。这大概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春日,不太热,不太亮,春神正在悄然勤恳地做着她该做的一切。

  焦姆卡一动不动地躺着,往好的方面想像日后的情况:他对截短的腿怎样逐渐适应下来;怎样学会拄着拐杖走路,走得又快又灵活;“五一”节的前一天将会完全像夏天一样,焦姆卡在乘晚间火车之前,从早上开始就可以逛动物园;从今以后他将会怎样有足够的时间把全部中学课程又快又好地学完,还要把好多应该读而从前没来得及读的书都读了。今后决不会再浪费这样的晚上时间,比如别的小伙子跳舞去了,你则为自己要不要去而苦恼不已,再说,去了你也不会跳。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了。一定要在灯下用功。

  这时有人敲门。

  “请进!”焦姆卡说。(他说“请进”这个词儿的时候心中很得意。要来见他还得先敲敲门——这他从来没经历过。)

  门被逮然打开,阿霞进来了。

  阿霞仿佛是冲进来的,匆匆忙忙,好像后面有人追赶似的,但她把门拉上后,就在门框旁站住了,一只手还是握着门把,另一只手摸着病号长衫的翻领。

  这已经完全不是来“住3无检查一下”的那个阿霞了,当时冬季运动场的跑道上还等着她回去呢。现在她已变得憔籽、苍白,甚至不可能那么快起变化的一头黄发此时也可怜巴巴地轻轻晃动着。

  而病号长衫还是那一件——肮脏不堪,钮扣脱落,不知被多少人穿过,也不知在什么样的锅里煮过。现在,这件衣服对她来说倒比先前较为适宜。

  阿霞望着焦姆卡,她的眉毛微微颤动:她是要跑到这里来吗?要不要还往前跑?

  但是这样一副狼狈相使人觉得,她不像是比焦姆卡高一年级、多作过3次远途旅行、多懂得不少生活知识的女孩了;在焦姆卡看来,她还是原来的阿霞,丝毫没变。他高兴地说:

  “阿霞!坐下…你怎么啦?……”

  在住院的这一期间他们曾闲聊过不止一次,也讨论过腿的问题(阿霞坚决主张不截);手术后她也来看过他两回,带来了苹果和饼干。他们在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就一见如故,从那以后两人就愈来愈熟了。她也坦率地把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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