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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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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谈论著明天的事情,从门口进来了一个梳着分头的清秀青年,筱粉蝶的声音立即变得分外响亮:
    ……
    哎我猛回头。
  筱粉蝶炽热的目光与青年相对,接下来柔声唱道:
    见一个贪午睡的小牧童儿,
    他在那两地里啼哭哇,
    看那光景是去找牛。
  筏粉蝶与那年轻人彼此会心一笑,年轻人就着台口找了个座坐下了。
  筱粉蝶一曲唱罢,拿着笸箩下来敛钱。走到王满堂跟前王满堂给了一张大票。
  筱粉蝶说,王大哥您老这么疼我,谢谢您啦。
  王满堂说,不是我疼你,是你的玩艺儿好。
  筱粉蝶嘴甜,告诉王满堂下回给他唱段新学的《五末寅初》,说那个段子词雅,曲子也配得好。
  老萧掏了两张大票,有与王满堂争高低之意。
  筱粉蝶说,恭喜您有高就了。
  老萧说,是我的运走到了这一步。闺女,你的运也开了,往后瞧好儿吧。
  筱粉蝶给老萧道了谢,走到前面去了。筱粉蝶来到青年跟前,青年掏了张大票,被筱粉蝶悄悄挡了回去。
  老萧意犹未尽,还想跟筱粉蝶说点什么。扭头一看王满堂正注视着他,便说王满堂的印堂发亮,人中光润,眉间带喜,今天准有好事。
  王满堂说老萧是没话找话。说明天都有单位了,这就是大好事。老萧说不是,说明天的好事是大家的好事。他说的这好事是单属王满堂一人的好事,说王满堂的右眼眼角发湿,这就是说,老王的好事出自于内宅。
  老剩儿仔细地将王满堂打量了半天,说他怎么也看不出来“人中光润”,“眼角发湿”。
  老萧说,你要看得出来你就不是史老剩儿了。
  两人正在抬杠,王满堂的二女儿坠儿从人群里钻过来,惶惶地说,爸,我妈完了!
  众人一下静下来。
  王满堂问怎么个完了。坠儿说已经死了。
  王满堂一听脸有些变色,站起身抱上坠儿就走。大摊儿。老剩儿等人也一溜儿地跟出来。他们的师傅家里出了大事,作为徒弟,他们得帮着料理一把。
  老萧喝着茶没动窝,他看着打狼似的涌出去的一群人说,死了,未必是坏事。你们跟着去起什么哄,添乱!
  王满堂领着众徒弟一路踢土壤烟,火烧火燎地拐进灯盏胡同九号,一行人转过精美的砖雕影壁直奔内室。
  王家的小院干净齐整,一棵枣树在西厢房窗下静静地挺立,南房刘家的花门帘一动不动地垂着。爱咋呼的邻居刘婶竟也能让小院在白天没有响动,这的确是少有。王家檐下炉子上的水开了,呼呼地冒着蒸气。小院的静谧让王满堂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从炉子上那无人招呼的开壶,切实地感到家里出了事情,而且是大事。王满堂在房门口放下坠儿,拉开屋门,拉门的时候他感到了自己的手有点微微发颤。
  随着房门的拉开,一声响亮的响声从里间传出。
  王满堂愣了,来“帮忙”的徒弟们也愣了,大家一时回不过神来。
  随着婴儿的哭声里间旋出了刘婶。没等王满堂张嘴,刘婶很利落地给满堂请了个安说,我给王大哥道喜了,您添了个大儿子,母子平安。
  王满堂张着嘴啊了几声,半天才说,不是……还……还不到日子……
  刘婶说,不到日子架不住这小子性急,非得这会儿出来,差点儿没要了大人的命!鸭儿她妈死过去两回,血流了一脸盆……
  王满堂问现在怎么样。
  刘婶说命保住了,人还是虚,得慢慢补。
  徒弟们听了就往里屋推师傅,弄得王满堂很不好意思,有的人吵嚷着要让王满堂请酒。外间屋正喜气洋洋地闹腾时,不提防从里间屋飞出一碗小米粥,啪的一声在堂屋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粥撒了一地,溅在大家的脚上、裤腿上,将热闹的气氛凝住了。
  外屋一时鸦雀无声。
  刘婶搭讪着说,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我们福来该下班了,我得回家给他做饭去。说着侧身闪出门去,小跑着奔向自家的南屋。
  王满堂和徒弟们战兢兢地进到里屋,看见大妞头上蒙着手巾,脸上满是愠怒,眼睛哭得红肿,坐在炕上老虎一样盯着师徒们。
  气氛有点僵。
  王满堂设话找话地说,生了?
  大妞没有理睬他。
  王满堂装着很有兴趣地凑到床前去看儿子。大妞一把把王满堂推了个趔趄,吼道,别碰我儿子!
  王满堂说,你这是干吗?早晨还好好儿的,哪儿来的这么大气。
  大摊儿给师傅打圆场说,师傅,师母这么重的身子,您就不该再上茶馆去。这可真是您的不对了,这事搁谁,谁心里也不忿。
  王满堂说,娘们儿家生孩子,我在跟前顶什么用?这又不是上房梁,人越多越热闹。
  大摊儿暗中示意王满堂别说。
  老剩儿说,师母气也罢,恼也罢,都是表面,心里头是高兴着呢!老王家得了大儿子,长门长子,应了老萧的话,好事,大好事!
  大妞突然呜呜哭出声来,呜咽着说,再别说什么长门长子的话……在这个家里,别说孩子,连我都算不上什么!
  王满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妞越哭越来气,顺手抄起炕上的东西朝王满堂拽,一边拽一边骂。害得王师傅的徒弟们一边往后退一边忙不迭地捡东西。炕上的小孩子也凑热闹,哇哇地哭,屋里乱成了一团。
  周大夫出现在门口,给王满堂作了个手势,叫王满堂出来。王满堂来到院里问有什么事,周大夫说,你到我屋里来一趟。王满堂就随着周大夫来到后院,后院三间北房周大夫住着,两间东房作为王家堆房空着。
  周大夫推开了自家房门,房间里坐着一男一女。看见王满堂,女的有些发愣,男的站起身毫不拖泥带水,清清爽爽地叫了一声“爹”。
  王满堂的脑袋轰地一下炸了。他觉得自己在“轰”中感受到一种撕裂,痛彻心骨的撕裂,将他扯成无数碎片。那些碎片迸发着浓艳的鲜血,战栗着,飘落着……
  是那颗落在老王家土房上的炸弹。
  十四年前的那个晚上。王满堂从家里后墙匆匆翻出去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过段工夫俺就回来!
  那时候,抓夫的日本人已经到了村口,村里已经鸡飞狗跳墙地乱了。
  王满堂一走就没了信儿,他离开时儿子三岁,现如今十七。十四年了,好漫长的“工夫”。
  王满堂走后,麦子曾经领着公公婆婆,“拖着儿子逃了无数目反,后来躲在一个叫窦庄的小山村。听说老家被日本人炸了,老王家那两间低矮的土房也被炸成了大坑。那一回,村里的大部分人没跑出来……一
  有人指着那个坑说,老王家,绝了。
  人们想麦子和她的儿子是死了。
  王满堂后来得到消息回了一趟家,见识了那个积满了雨水的大坑。坑里有蜉蝣在徘徊,坑沿有蛤蟆在跳跃,一地半人高的荒草,半棵烧焦的柿树……
  王满堂在坑边烧了一刀纸,扭头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他不能再回去,不能再见那个让他心碎的坑。他没有家了,在山东临州,他什么也没有了。
  但麦子还有。日本投降后她在坑上又搭起窝棚的时候,她想的是她的丈夫王满堂。她坚信满堂活着,坚信满堂没有忘了她和孩子。她托人四处打听丈夫的消息,终于她带着儿子寻到北京来了。
  今天,麦子挎着篮,抱着一只鸡,柱子背着包袱,从前门下了火车。一路走一路问,寻寻觅觅地寻找灯盏胡同九号。对她这个从没出过远门的乡村妇女来说,在北京找人,很有点孟姜女千里寻夫的悲壮。她不识字,没念过书,她也不会说她的家乡山东临州以外的官话。一句话,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但是乡下女人并不意味着愚昧,也不意味着退缩。她之所以能带着儿子来到京城,是她对丈夫的信念,不可动摇的信念。
  王满堂是她的男人。
  麦子一步步向灯盏胡同靠近的时候,王满堂的续弦赵大妞正拖着沉重的身子和刘婶在门口挂国旗。
  送水的木头水车来送水,停在九号门口。送水的汉子把堵在大木桶上的塞子一拔,水由洞眼流出,消人下边接水的两个木桶里。水桶满了,送水的的堵上塞子,用扁担勾起两桶水,颤颤悠悠地走进后院。大妞和刘婶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嫉妒和不屑。水是给住在后头的周大夫送的。周大夫当过国民党军医,单身一人,没有家眷,人随和,没脾气,好帮助人。不但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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