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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匹矮种马,丽蒂亚管它叫‘烈焰’……”这时,军官的身体像真被火焰烧着似的,微微抖动,轻轻摇晃,“过一会儿我们又要去骑马了,所以我还得赶着去添点马具。”稍停片刻,他又怜爱摇头道:“这女人——这女人——”
是傍晚时分开始起风的,王莲生正呆坐在窗前发愣,一张嫩绿的叶片突然旋转着扑上来,正中他的鼻尖。一股腥甜的春天的香气。去年,他和沈小红从那个小寺回来的途中,正遇上一群穿了赛马服的男男女女。一个黑衣人一声令下,马夫便揭去盖毯,束紧肚带。骑手们纷纷上马。沈小红和王莲生的马车还在后面跟着跑了一段。都是些平坦的乡间土路,路边散布着高高低低的坟堆和周围长着杨柳的泻湖。透过或疏或密的树丛,王莲生还看到一个由鸬鹚帮着捕鱼的人。十几只鸬鹚出操似的,在他的舢板边站成一排,脖子上扣着金属做的圆环……
到处都是风的声音,马的汗味,还有紧贴在后背上的女人的香气——当然,那是正奔跑着的丽蒂亚和她的丈夫,他们骑着那匹名叫“烈焰”的马。在他们头顶上,一只喜鹊久久盘旋——王莲生突然觉得心头一阵发热,眼睛在屋子里忙乱地四下寻找起来。
那根签条好好的躺在八仙桌的一个角上。上面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华枝春满”。
还是那条静悄悄的弄堂。还是那种古里古怪的天气,刮点风过后,阴了一阵、雨了一阵。还是那个经常回响在王莲生心里的细小的声音:“我和你们是不同的……我和你们自然是不同的……”甚至那个挽了元宝篮的人也没走远,他显然是认出了王莲生,但这回他把一句话悠长而婉转地唱了出来:“栀子花——要哦啦——白兰花——要哦啦”
一切都是那样似曾相识。那把抓在手心里的流沙,回光返照似的,一点一滴再聚拢来。金
鱼游回了鱼缸,落花绽放在枝头……突然,在一个石库门前面,一个梳了刘海的女人探出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莲生。
这回是王莲生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缩了缩脖子。等着一盆面汤水从天而降。
然而没有,刘海女人起手捋捋额前的头发,嘴巴贴近了王莲生的耳朵道:“落雨了,憨大!”她嘴里吐出的热气,在王莲生的耳根上凝了几小滴水珠。王莲生只觉得无数颗暖融融的小水珠,在他心里升起来,落下去。落下去,又升起来……他闭着眼睛,听到一个不太像自己的声音在那里说道:“你说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刘海女人的手从那条开衩到腰部的旗袍里伸出来。小白蛇般,慢慢地游在王莲生的下巴那儿。又凉又腻的。她笑道:“憨大!我说你是憨大!”
十分钟后,王莲生衣衫不整地从石库门里奔出来时,刘海女人蛇一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着:——“憨大!我说你是憨大!”——他才奔出几步,猛想起刚才脱衣服时,那根去年的签条忘在了刘海女人床边。但要再进去拿,他却是万万不乐意的。那疾风骤雨的十分钟,王莲生只觉得时光倒转,他变得完全不认识自己了。那个沉默、文雅、有教养的王莲生,那个爱美、懦弱、感时伤怀的王莲生,他们到哪里去了?风疾雨骤,他非但把自己吓坏了,更是一分钟、一分钟的浇灭了疯长的火……所以等他再次回到寂静的弄堂,听到远处压扁了的卖花声——王莲生只觉得彻头彻尾的冰凉。他真是恨透了自己,他真是发了疯了!
王莲生靠在一棵柳树上整理着衣服。神思恍惚。此刻,他是这样的厌恶着自己,从而厌恶起所有的人。他觉得他的手是脏的,他的脚是脏的,他的嘴巴也是脏的。
“铜钿有哦?”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黑面小个子,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王莲生觉得他的嘴是脏的,所以板着脸不愿意说话。
“铜钿有哦?”小个子的手在王莲生面前摊开来。墨墨黑的一双手,王莲生看着就觉得恶心。王莲生不愿意理睬这样脏的手。
“活命的铜钿,先生行行好,给一点吧。”小个子说话言简意赅,温文有礼。要在平时,王莲生一定会喜欢这样聪明的乞丐……但今天的王莲生一意孤行。他不愿意说话,不愿意行动,甚至不愿意理睬。
几秒钟以后王莲生就倒在了那棵柳树下面。带着一道致命的伤口,吭都没有吭一声。谁也没想到小个子乞丐会有这样好的身手。他一下扳住了王莲生的脑袋,刀片割断了王莲生的喉咙。乞丐随手把刀片扔在了地上,一把扯下王莲生身上的玉佩。转身就走。
而此时,隔了几十步远的荟芳里,沈小红正和一个男人歪在床上。沈小红侧着身子,正熟练地装一支烟枪。而那男人,则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空气里翻着兰花指——他的五官看上去倒是更像女人,即便现在还没上白粉,正素净着一张清水脸。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天上挂着一小片铅灰色的云,云里一小角月亮探出头来。斜斜的,吊在那里,像一小把薄薄的刀片。只有颤巍巍的锋利,没有光。
沈小红把手里装好的烟枪轻轻磕两下,再磕两下,然后才递给了身边的那个男人。“拿去——”她笑道,“像是上辈子欠你的——昨天晚上还梦着你呢!害我又是一晚上没睡好。”
那男人接过烟枪,嘴里含糊地答应着。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像是空气里的兰花指。羽化成蝶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沈小红仰脸看那男人,嘴角眉心都带着笑。过了会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非常认真地问道:“有桩事体倒要问问你,你说,在一个有鲨鱼的地方,一个男人突然跳海了——你觉得是真的哦?”
还没等及那男人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了喧闹的人声。有敲锣的声音,哭声,鼓声,小孩的尖叫声……那男人怔了一下,说好像是哪里在出殡。但因为远,最终是听不分明的。两人一时来了兴致,想到窗口看看。下床的时候,不知是淮带了一下,“啪”的一声掉了件东西下来。
男人好奇地捡起看了看。是一根寺庙里的签条。他翻过来,倒过去,然后轻轻地念出声来:“天一心一月一圆。”
月亮终于慢慢地从云里爬出来了。毕竟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月亮即便不圆,也像是月圆。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月色普照大地。但是,躺在地上的王莲生,以及躺在床上的沈小红,他们谁也不知道,就在刚才起风的时候,有人在近郊的稻田里发现了裁缝丽蒂亚和她的军官丈夫。他们都已经摔死了。而那匹名叫“烈焰”的马横在一边,正喘着粗气。
人们很快确认了丽蒂亚和她丈夫的身份。因为他们在中国没有其他亲人,几天过后,一些朋友就把他们葬在了海里。在岸边,他们举办了一个小型的中国式葬礼。一个老和尚被请来做法事。他闭着眼睛,嘴里叽哩咕噜了一会儿。然后,老和尚非常卖力、非常卖力地敲响了手里的一面铜鼓。
2005年5月7日 苏州
唇边童话
肖克凡
春天时候,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我不知道她就是李太太,没在意,继续伺弄瓦罐里的小乌龟。男孩子饲养乌龟,这在大城市里是很普遍的。一只小乌龟养在瓦罐里,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好像是教化。经过这种熏陶,秋天我进小学念书就遵守纪律了。
外祖母看到稀客登门,慌张了。抄起鸡毛掸子,拂过皮椅又拂茶几,连连让座。李太太摆手不坐。外祖母又想沏茶又想端糖盒子,结果既没沏成茶也没端成糖盒子,一派不知所措的模样。李太太烫着波浪卷,脸色白皙身材纤细,说话弱声弱语。她向外祖母交待了几句话,说王姥姥拜托了,便放下一块素花手帕走了。
外祖母小步颠儿颠儿送客,送到大门外身子矮了一截。送客归来她老人家又变高了,告诉我这就是住在小街七号洋房里的李太太。我说是小秀玲的妈妈吧?
她老人家扎煞着双手很是荣耀地说,人家李太太是“三不太太”,一不吃外面东西,二不上外面厕所,三不住外面旅馆,干净得要死啊,今天竟然进了咱家。说着道着外祖母打开李太太放下的那块素花手帕。我看见里面裹着两张钞票,足以买得许多小乌龟的。外祖母啧啧称赞说,李太太毕竟大家庭出身,一给就多。
我们居住的街区,旧时属于法租界,而且距离法国工部局不远。如今法国工部局改成人民图书馆了,图书馆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