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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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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父亲要来找你,你可别对他太狠呀。’
  “哈勒顿时脸色苍白,眼神也变得使我害怕起来,他也许只是完全绝望了。
  “‘哈勒,哈勒,你该不会把老人怎么样吧?’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上,惨笑着望着我。
  “‘绝不会怎么样,’他说,‘只是我必须马上离开此地。’
  “我吓了一跳。‘干吗呢?’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不能再看见你父亲。’
  “‘你会原谅他的,对吧,哈勒?’
  “‘会,阿格妮丝,我欠他的,比地欠我的,还多啊。尽管这样没必要让他在我面前低下他白发的头。再说’他像顺便加了一句似的,‘再说,我觉得眼下也还不是自己能当师傅的时候。’
  “我听了什么也没讲,我只看见,那昨天伸手就可摸到的幸福,如今已消失在渺茫的远方。可是又毫无办法,看来哈勒所要走的,便是最好的出路。
  “‘你几时动身,哈勒?’我只再问了一句,而自己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留心别让你父亲今天来找我就是了,’他回答,‘到明天早上,我便会料理好这儿的一切,别为我难过伤心,我会很容易找到一个安身之处的。’
  “说完这些话,我们便分了手;两人谁都心事重重,再也谈不下去。”
  讲故事的老处女停了片刻,然后又说:
  “第二天早上,我又见了他一次,以后,就再没见着,在我整个漫长的一生中,也再没见着。”
  她把头耷拉在胸前,两手暗暗在怀中绞扭着,以此克制内心的哀痛。从前,这哀痛时时侵袭那个金发少女的心,今天,它仍使者处女衰朽的身躯战栗不已啊。
  不过,她这么垂头丧气的并没多久;一会儿,她便强打起精神,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前去了。
  “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她用手指着那块饶有她父亲名字的玻璃说,“这个人吃的苦比我多。让我还是再讲讲他的事吧。
  “哈勒走了,他写了一封诚恳的信向我父亲告别,从此两人再也没有见面。不久,人家对我父亲采取了最后的法律手段,决定当即公开宣布他破产。
  “从前,从前我们城里发布通告的流行办法,不像今天这样在教堂里由牧师在讲道之后代念,而是在市政厅敞开的窗口上,由市府的秘书当众高声宣读,而在这之前,钟楼上将鸣小钟半小时。我家正住在市政厅对面,所以每当钟声响起,便看见小孩子们和一班游手好闲的人聚到市政厅的窗下,或者站在市政厅地窖酒馆前的台阶上。宣布一个人破产的方式也如此,所以久而久之人们把这做法本身也当成了一件坏事,使‘敲某某人的钟’变成了一句咒骂人的话。过去我自己也漫不经心地去听听,可现在,一想到那钟声就不寒而采,生怕它会给我本已一蹶不振的父亲以心灵上的打击。
  “他悄悄告诉我,他已就这事请求一位要好的市参议向市长疏通。市参议是一位好心肠的牛皮匠,向我父亲打保票说,这次宣布他破产时一定不敲钟。可我从可靠方面打听到,这张保票靠不住。因此我一方面既让父亲继续相信这无害的谎言,另一方面却极力劝说他,让他到那天和我去作一次短暂的旅行,到乡下一位亲戚家里去。然而父亲苦笑了笑,回答说,他在自己的船完全沉没之前绝不离开。忧惧之中,我突然想起我家拱顶地窖紧里边隔出的那间小库房来,在那里头,是从来听不见钟声的。我便据此情况定下一个计策,而且也成功地说动了父亲,让他和我一起去开一张库里存货的清单,好使日后法院的人来点收财产的难堪的手续简短一些。
  “当那可悲的时刻到来时,我和父亲早已在地窖中做起自己的工作来了。父亲将货物归类,我则就着灯光把他口授的数字写在一张纸上。有几次,我似乎听见远远地传来了嗡嗡的钟声,便故意提高嗓门讲这讲那,直到木桶和货箱推来搬去发出巨响,把所有从外界侵入的声音都吞噬掉。事情看来完全顺利,我父亲也干得十分专心。可谁知突然之间,我听见外面地窖的门开了,我已记不起为了什么事,我们的老女仆来叫我,而随之传进来的,是一阵阵清脆的钟声。我父亲侧耳听着,让手中的货箱掉到了地上。
  “‘这耻辱的钟声啊!’他长叹一声,便无力地倚在墙上。‘真一点也逃不脱哩!’但转眼间,我还没来得及讲一句话,他便站起身,冲出库房,沿着楼梯嗵嗵嗵地跑到地窖外面去了。我随即也跑上去,在写字间里没寻见他,最后到起坐间里才发现,他正两手相握着,站在大开着的窗前。这当儿钟声停了,在对面晨光朗照的市政厅,有三扇窗户被推开来,市府的差役把一个个红绒坐垫放在靠窗的长椅上;同时,市政厅前那些石阶的铁栏杆上,已经爬满了一大群半大的顽童。我父亲呆呆立着,两眼紧张地盯着对面。我轻言细语地想劝他走开,可他不听我的。
  “‘你甭管,孩子,’他说,‘这事跟我有关,我必须听听。’
  “这样,他留了下来。一会儿,头戴扑了白粉的假发的市府老秘书,出现在当中的一扇窗前,当他旁边的两位市参议在红城坐垫上把身子靠好以后,他便拉长自己那尖嗓子,宣读起他双手捧在眼前的判决书来。在春日的宁静气氛中,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灌进了我们的耳鼓。当父亲听见自己的名字和姓氏回荡在市集广场上空的一刹那,我看见他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可他仍然坚持着听完了,然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只祖传的金表来,放到了桌上。
  “‘它也属于抵押品,’父亲说,‘锁进钱箱去吧,明天好一块儿加封。’
  “第二天,法院来人查封财产,父亲已起不了床,他夜里中风了。几个月后,我们住的宅子也卖了;我用一来从医院借来的轮椅,把父亲推到了郊外新赁下的一间小房中。在那儿,他还活了九年,这个瘫痪了的身心交瘁的人。他在身体好时也帮人写写算算,但主要的家用,却只靠我这双手去挣。不过后来,他倒是怀着上帝一定会怜悯他的坚强信念,在我的怀抱里平平静静地死去的。他死后,我到了一些好人家里,也就是你祖父府上。”
  我年老的女友不再吱声。我却想到了哈勒。
  “这么说,”我问她,“你后来从未得到一点你那位年轻朋友的消息吗?”
  “一点儿没有,孩子。”她回答。
  “你知道吗,汉森,”我说,“我不喜欢你那个哈勒,他这人说话不算话!”
  她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你可不能这么讲,孩子。我了解他这人,再说除去死亡以外,还有另外一些事情也可能叫人身不由己啊。好啦,咱们回房去吧,你的帽子还在那儿,马上就该吃午饭了。”
  我们锁上那空荡荡的典礼厅,循来路往回走。这次那个瞅得见幽灵的人没开门,我们只听见他在门里边的沙土地上一拖一拖的踱步声。
  我们回到房中,上午的太阳仍有最后一束光辉射进窗户里来。汉森拉开一个小橱子的抽屉,取出一只桃花心木的区儿;匣儿式样虽然老旧,却打磨得光光的,兴许是小木匠早年送给她的一件生日礼物吧。
  “这个也得让你瞧瞧,”她边说边开匣儿。匣中藏着一叠有价证券,持有者的名字全是:哈勒·延森,本城已故木工师傅哈勒·克里斯蒂安·延森之子。然而,证券签发的日期又都不早于最近十年。
  “你怎么得到这些证券的?”我问。
  她莞尔一笑。“我又没白给人家干活儿麻。”
  “可签的全不是你的名字呀?”
  “那是因为我父亲欠了人家的债,我来代他还呗。再说,我的遗物和所有死在这儿的人一样,都要归养老院的,所以我当即就请人把这些证券签上了哈勒·延森的名字。”在把匣儿重新锁进橱子之前,汉森把它放在手上掂了掂。
  “宝藏是重新积攒起来啦,”她说,“可幸福呢,那包含在宝藏中的幸福呢,孩子,却一去不复返了。”
  汉森说这话时,窗外正飞过一群欢叫的燕子。接着,又有两只扑扑地飞到窗前,唧唧喳喳叫着,落在了窗框上。这是我今年春天看见的头一批燕子。
  “你听见那些小贺客了吗,汉森?”我高声喊道,“它们正赶你过生日的时候飞回来啦!”
  汉森只点了点头。她那仍然很美丽的蓝眼睛,凄凄惶惶地望着那些唱歌的小朋友。随后,她双手抚着我的胳膊,慈祥地说:
  “去吧,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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