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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舞派对-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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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掌干净、宽厚。我们隆重地握了手,像一次国家元首的正式会晤。
  〃 我叫林梧榆。〃 他的嗓音很淳厚,但肯定不是令女人发痴发狂的磁性。大热的天气,他仍旧整整齐齐地穿着一件灰蓝色的意大利乔治白衬衫,纽扣扣得密密实实。那件衬衫,呵,我的心轻轻牵动。意大利乔治白,那是维嘉最喜欢的牌子。灰蓝色的衬衫,维嘉也有,但不是这样中规中矩的穿法,他会敞着领子,露出红丝带穿起来的玉石,袖口挽起,衣服的下摆放进牛仔裤。维嘉的衣饰都是没有章法的,却动人心魄。
  想起维嘉,我不禁有些发怔。我有十年没有见过他了。维嘉。我心牵痛。
  〃 四根木头,〃 林梧榆笑着解释,〃 我的名字里有四根木头。〃 我敷衍地笑笑,并不懂得他的幽默感。
  〃 汪——汪——〃 苏鸟突然学着大毛的叫声,蹦到我们中间来,猛然拽住我的手,像拳击裁判宣布胜出者那样高高举起。
  〃 郑重推荐,我老姐,苏画,28岁,未婚,资深新闻记者。〃 她一本正经地大声说。苏幻和那对孪生兄弟心照不宣地挤挤眼睛。
  突然间我明白过来,我的孪生妹妹,她们竟然是在为我做媒。林梧榆,穿着意大利乔治白的、老土的男人。
  没有错,我28岁,未婚,资深新闻记者,容貌很看得过去。父亲是画家,母亲在法国,孪生妹妹正读博士。没有错,什么都是真的。但不是那么一回事,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28岁,未婚,每天吃一碗猪油桂花汤圆,每天听一次苏州评弹,享用金咭、银餐具、KENIO 套装、CHANEC香水、PRADA 手袋。社会新闻部的主任,我的头儿,在一次醉酒之后大着舌头对我说:
  〃 苏画,雅痞要是可以用来形容女人,你就是百分之百的女雅痞。〃
  便是这般认得了林梧榆。他穿着新买不久的意大利乔治白衬衫,带着彬彬有礼的大毛,穿越酷热的夏日,穿越城市拥挤的人丛,穿越时间与空间的暗影,邂逅了28岁、独身的我。女雅痞的我。
  一切都充满预谋。
  28岁的时候,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我的女同学们,她们嫁给了各式各样的男人——澳大利亚的中国人,伦敦的日尔曼人,要不就是做皮货生意的安徽人,贩卖电器的宁波人。有一个女孩子,甚至嫁给文莱的非洲人,那男人很帅,像丹尼尔·华盛顿,只是面孔一层黑茸茸的细毛,好似打劫犯故意罩上的网眼黑丝袜。我的女同学们,她们骁勇善战,像一些锡箔纸质的、轻飘飘的招贴,镌印在灰苍的黄昏里。不同国度的黄昏。
  我,未婚。不是没有人追。好歹有两个男人向我求过婚。一个是酒店制品公司的老板,他在他的作坊里生产酒店专用的浴缸桌椅餐具,以及女服务员的中式对襟裙装。另一个是韩国某家电的技术维修人员,他成年穿工作服,背上印着厂家的名称,节约了一笔相当可观的置装费。酒店制品公司的老板经常邀请我共进晚餐,他挑三拣四,在牛尾汤里发现茴香,在罗宋面包里发现未切碎的蒜茸,逼着收银员打折。技术维修人员不断地送东西给我,男式皮包,洗发水,绒线袜子,雪白的小方块毛巾,大号的铝合金口杯,都是公司发放的福利品,全都印有公司的产品介绍。
  他们向我求婚,恳求与我相伴终生。我可以选择成为酒店制品公司的老板娘,抑或是技术维修人员的太太。
  (B )
  百货公司周年庆,推出系列促销活动。热气球上悬挂着巨型条幅,全部是〃 流行服饰清仓大甩卖〃 、〃 一路狂飙,一减到底〃 一类的煽动性标语。我在人群里穿行,逮住那些极度不耐烦的女顾客做访问。
  你对商场大减价的看法。
  减价商品的质量问题。抢购狂潮里的消费心理。
  她们三言两语支吾着我,表情兴奋,双眼发红,手里久久捏弄那些过季的衣料、有轻微伤痕的微波器皿以及颜色灰暗的羊毛毛衣,尖起嗓子喊她们的丈夫来试穿一套汗迹斑斑的雪花呢大衣。在减价的嚣叫声里,她们全都发了疯。就像一群热衷物质生活的兔子。
  在旋梯边,我遇见了在重庆读大学时高年级的学兄。学兄是彪悍硕健的吉林人,写得一手纤纤美文,曾因三斤水饺的饭量传为笑谈,毕业后他娶了个玲珑的成都女孩。偶尔在报纸的副刊上看见他的文章,整个人性情大变,脚踏实地地写一些家长里短,都是与回锅肉、渣渣面有关的段子。幽默是幽默,但唯美的情致已灰飞烟灭。
  此刻学兄抱着脸色黑黄、啼哭不止的婴儿,等待疯狂抢购的妻子。我站定下来跟他聊天。他泛泛谈了两句,主要是抨击他的妻子,她容易失去理智,反复买回雕花的马桶圈垫,毛茸茸的软底拖鞋,水晶打磨的咖啡壶。而他们所栖身的中学教师的宿舍楼里根本不需要这类奢靡的物品。
  我在采访本上潦草地记录。人群推攘着我们,我的手臂时不时给重重地撞击一下,几乎每个字都变得面目全非。学兄哄摇着他的婴儿,嘴里嘤嘤唔唔蚊子似的哼唧着,婴儿毫不理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学兄茫然地盯着我在采访本上乱七八糟地划拉。
  〃 你这样,〃 他没头没脑含义不明地说,〃 是最好的。〃 我扬扬眉毛,我知道的,最初学兄意欲辞了教席,到报社里混,但渐渐变得惫懒,对奔波颠沛的职业望而生畏起来。
  有人抱着铺天盖地的卫生纸奔向出口,一位试穿处理球鞋的中年男人踮起一只脚,原地跳跃。我看着混乱的商厦。一张新版的五十元纸币从二楼的楼梯口晃晃悠悠地飘飞下来。
  〃 其实,很累的。〃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我的学兄置若罔闻。他注意到了那张环保色的纸币,很新,很硬挺,像暗香浮动的书签。一位肥胖的老太太轻盈地跃身而起,拽住了它,并且高高举起,迎着光,端详当中的水印。学兄轻轻嘘出一口气,摇了摇他的婴儿。那小东西已经停止了嚎哭,一心一意啃吃爸爸的肩膀。
  〃 你这样,是最好的。〃 学兄斩钉截铁地强调了一遍。我没有说话。我看着他的眼睛。跟我一样,他的眼睛里有着某座城市的记忆,温柔的、温柔的,摇滚一般的记忆。尽管他置身成都,尽管他已经是一名哇哇大叫的婴孩的父亲,但记忆总还是在的。那是无法割舍的、纠结如乱麻的爱——慌乱青春和呕吐的感觉。
  一种芜杂的、高音的、淡色的欲念就在瞬间奔涌而来,突如其来地侵袭了我。我想起那些夜晚的江岸,我和维嘉坐在桥洞下,看沙水印着月光,慢慢唱一些怀旧的老歌。陈百强的歌。齐秦的歌。BEYOND的歌。但我喜欢维嘉唱《苏三起解》。喑哑的、凄苍的剧目。唱到末尾,维嘉的嗓子渐渐低暗,拖着一个游丝般的尾音,像一根轻媚的丝线,密密匝匝地绕在你的心上。
  维嘉。我忧郁的维嘉。
  学兄的婴孩再度哭叫起来,他看见了妈妈,作势欲扑。学兄的妻子拎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里面隐隐有绒布的马桶圈垫和一大叠拖鞋。我们总要搬家的,新房子会用得着。她怯怯地对面有不豫的丈夫解释。学兄为我们作了介绍,夫妻俩热忱地一再邀请我前去作客。我忽然间非常不甘心。
  〃 雅子,〃 我轻轻地说,这两个字像哽在我喉间的骨刺,〃 你记得雅子吗?〃提及、试探、征询,我已经很久无法尝试这些。我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我已经太久没有遇见曾经认得雅子的人。
  学兄将婴孩交给妻子,腾出手来挽起大包小袋。他蹙了蹙眉头,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我提起了一个无比荒谬的话题。
  〃 是你们屋的雅子?〃 学兄反问,〃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学兄的太太穿吊带、露背的裙装,娇嫩的苹果脸完全是〃baby face〃 ,她握着婴儿的小手,嗲声嗲气地叫他对我说再见。婴孩哼哼唧唧,探头钻向妈妈肌肤晶莹的胸口。
  在拥挤的人群里,思想起雅子、维嘉,还有还有,我的伍辰。想起他们,我不禁觉得一阵深茫的落寞。我记起从前写过的一篇小说,小说里有我,有维嘉,有伍辰,我们在黑暗中漫舞,挥奢我们的爱和欲望。
  许多年来,那是我唯一的一篇小说。是在念研究生的时候写下的。那时我仍在北湄。而维嘉、伍辰、雅子,他们所有的人,都已离开我很久很久。
  我痛恨小说这种体裁,它会让人在虚构与真实的边缘濒临崩溃。但我写了这样的一篇,同时对其中的故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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