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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二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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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喝得或趴下或半疯了,还在那儿打。第三天,他接到那个自称“梅”的电话。接
到梅的电话,林才知道那天在电话里他将他的电话传呼住宅的门牌号,甚至连台长
的电话都统统告诉了梅,至于他还说了些什么比如他自己的某些隐私之类的,梅不
说他也无从知道。与此同时,林也想起了他醉酒时脑子里闪的那个电话,电话的主
人就是梅。林在随意地翻一本杂志——什么杂志已记不清了,在“征友”栏目里,
认识的梅。起初引起他的兴趣的不是“梅”这名字,也不是“漂亮活泼,爱好广泛,
尤喜足球”的介绍文字以及她的网址,而是她的电话号码:“6660000 ”。这是个
即便记忆力有点障碍的人看一眼都会记住的号码,何况林的记忆本来就不差。梅给
林打电话的时候洛州城正经历着多年不遇的大雪袭击。洛州城周围的群山和原野一
古脑儿成了波涛汹涌的白花的海,高压输电线多次被压断使电力供应极不正常,市
区每天都发生几起交通事故,后来交通干脆处于半瘫痪状态。城东的几爿居住区的
平房倒塌不少,并造成几十人伤亡。林这些日子奔跑于风雪之中,拍了不少的镜头,
但是能选择播出的只有领导亲临救灾第一线慰问受灾群众发放救灾物资指挥干群救
灾的镜头,当然这也是惯例了,哪里有灾情哪里就有重视灾情慰问灾民的领导,电
视里有他们高大身影广播里有他们哄亮的声音,林想,如果灾情发生之前也有他们
的身影和声音就好了。这场大雪还没有彻底消尽的时候,林和梅差不多已经成为无
所不谈的朋友了。

    在电话里,林得知梅毕业于一家舞蹈学院,曾在歌舞团和合资企业干过,后辞
职,现在职业,不详;年龄,不详;家庭状况,不详;其实“不详”就具有保密的
性质,只是漂亮,清朗如水的声音,爱好足球,喜欢交友,一目了然。

    梅告诉林,她最喜欢的球星是贝格汉姆,那金色的头发或光头,俊朗的面颊,
潇洒的奔跑,精湛的脚法——世界上只有他才能在右路上传出那么美妙精确而又具
有摧枯拉朽之势的球来——全让她着迷。梅这么赞美贝格汉姆让林心里多少有点那
个。这也许成为他到G 城找梅的另一个原因。梅说她恨死了阿根廷的西蒙尼,正是
这个貌似敦厚诚实的家伙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绿荫场上恬不知耻地装神弄鬼,才结束
了98法兰西世界杯上本属于英格兰的荣誉,和贝格汉姆献给世界的光辉而伟大的演
出。她同时对贝格汉姆那位模特出身的妻子辣妹因不喜欢曼彻斯特的气候而欲让贝
格汉姆离开伟大的曼联的举动表示愤怒和不解,她说:真是个破女人,她会断送贝
格汉姆的前程的。贝格汉姆应该离开的是她,而不是曼联。其次,梅说她喜欢的球
星是马拉多纳。林说他也一直喜欢这个“坏孩子”,不仅仅喜欢他天才的球技,还
喜欢他的南美人骨子里那份狂放不羁的性格和他一览无余的人生景观,比如他以
“上帝之手”进的那个球,他的吸毒嫖妓,用汽枪射击记者,口无遮拦地大骂当时
还是国际足联主席的阿维兰热,一会宣布挂靴或退出足坛一会儿又出尔反尔去踢球
或当教练,等等。梅说,是这样,她还补充说马拉多纳是一个无遮无拦坦白透明的
生命存在,他就像给亿万球迷表演他的精湛天才的球技一样,把自己生命所经历的
细节和过程清晰地展现给人们。这是个自由的生命。不懂得掩饰和伪装,不惧怕什
么,自信而真实地活着。哪像我们,说谎,两面三刀,讲我们自己都不相信抑或都
认为荒唐的道理;小心谨慎,胆小如鼠,自私自利,被恐惧和焦虑所包围,却老是
想着发横财,想着抢银行而不被人发觉,搞掉自己厌恶的人而不露马脚,想搞女人
或男人,让婚姻里闯进一个又一个“第三者”,想着做官,而且越做越大,想有自
己的越来越豪华的住宅和车子——但是,我们满嘴里却充满了对这些想法和追求这
些东西的人的鄙视和痛恨,等等。

    他们当然是爱国主义者,所以不能不谈到中国足球,比如那些只有小学文化程
度的浅薄无知傲慢无礼且没有责任感荣誉感的球星们,他们极高的收入与极低的为
足球事业而拼搏的觉悟,他们不断更换的豪华轿车与他们一成不变的苍白而荒凉的
大脑等等;还有中国足协,那帮子什么都懂就是不懂足球的饭桶,那帮子除了做官
什么都不会做的官僚,他们时而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时而可怜巴巴小心翼翼连口头
上的责任都不敢承担……

    除了足球,他们还有别的话题,如哲学和文学。梅说她挺喜欢萨特的,是喜欢
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存在主义,而喜欢萨特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一生只和西蒙娜
同居而不结婚。林说他喜欢加西亚。马尔克斯和他的《百年孤独》,梅说我才不喜
欢那个孤独的南美人呢,人怎么会长出猪尾巴来,简直是一派胡言。林说,那是魔
幻,梅打断他:魔鬼差不多。他们就哈哈大笑。林总是给梅的率直逗得哈哈大笑。

    到五月的时候,林觉出他和梅的谈话有了一些变化,比如双方都不再如以前那
样说起来没完没了,谈话的内容基本上由足球哲学文学之类的转到对对方的关注上
了:你近来好吗?心情不错吧?近来做些什么?身体怎么样?谈话的方式也有不少
变化,以前那种无拘无束一泻千里的说笑,变得节制而柔和。有一天,他们在电话
里既没谈足球也没关注对方,干脆是说了一大堆的废话。当然废话也有说完的时候。
两人突然间就给掐掉了电话线似的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这种沉默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所以,梅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梅这样说。

    也许……是吧。林应道。

    ……我有一大堆贝格汉姆比赛的录像资料,是我剪辑的。

    是么?

    不仅如此,梅说,我屋里到处都是他的比赛照片,包括贮藏室和卫生间。

    有马拉多纳么?

    当然。还有酒……我知道你不喜欢红葡萄酒,所以,自然是白酒。梅说。

    看来,我们真的是有麻烦了。林说。

    于是六月一个凉爽而宁静的夜晚,梅和林便约定了七月的这次行程。

    G 城汽车站是个以脏和混乱而著称的地方。摊贩们与乘客争夺候车室和过道走
廊,下狠刀子宰无辜的乘客而且凶神恶煞肆无忌惮。候车大厅的出口处密密地游弋
着一些涂着厚脂粉和大红唇膏的女子,她们不断地打问着乘客们是否住旅店,其身
份极为可疑。出租车乱七八糟地横在出口处的人行道上,脚蹬拖鞋的哥们吐着烟圈
儿。卖报纸的在人群里窜来窜去。

    林对这儿没有多少好感。他在这儿挨过小贩的宰,给那些身份可疑的女子拉扯
过,还因为在布满果皮污水的人行道上扔了一个小纸团儿给自天而降的什么管理人
员罚过款。

    但是现在,林把这些全都从思绪中抹过去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等待着一个约定好的场景的出现。

    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一点都没觉出困。

    三个小时里林将他和梅的相识过程又一次彻底地回忆了一遍。七月葱茏的原野
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显得妩媚而倦怠,温热的风不断吹着他的头发,然后又不断地
和葱茏的原野一起被平稳而舒适的伊维柯客车抛在后边。林想得更多是他和梅相见
的场面。他设想了一万种场面,但末了没有哪一个是清晰而完整的,设想的结果是
一片混沌和混沌中的激动。是的,激动。林曾和许多女孩子有过不同的见面方式,
每一次的细节和内容都有所不同,只有激动是千篇一律一成不变的。对和梅的见面
场景的设想毫无结果后,他又开始集中思绪来描摹梅的长相。尽管他曾无数次地摹
过梅的模样—在脑子里描摹一个遥远的女孩子的模样早已是他生活中一件十分重要
而且美丽的事情了——但他始终未能确定她长的是什么样儿,她真的就漂亮吗?她
有着怎样的一双眼睛和怎样的皮肤?没有了电话听筒她的声音还一如既往的好听么?
她的屋子里真的到处都是贝格汉姆的影子么……唉,思绪乱了……G 城就到了。

    现在,林站在G 城汽车站的某个出口处。

    他等着一个人。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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