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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大江健三郎: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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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耳里,我们的对话不啻听不懂的外国话,他是无法理解的,只是默不作声若有所思地听着罢了。然后,他深思远虑般长叹了一声。 
  “阿义,别紧张!明天才有你的事呢。先躲到仓库里睡上一觉吧!”鹰四鼓励老人道。 
  于是,隐士阿义立刻像夜行的野兽一样,无声无息地跑到黑暗里去了。我断定,鹰四是不愿让隐士阿义听到我对他杀人告白所做的谴责。于是,我更加深信我原来的推测了:那姑娘先是死于事故,然后,鹰四才在尸体上做了些手脚。只有一点还令人怀疑,那就是鹰四何以要借一个疯子的证词,宣布自己为杀人凶手,怂恿全村的人向他开战。我诚然有自由向鹰四证明,他大为张扬的杀人事件,虽然与他不无关系却终归还是一起死亡事故。然而是否承认我的推断,放弃与隐士阿义联合作战的计划,则是鹰四的自由了。 
  “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姑娘带到鲸岩去呢?”我的话俨然是律师忤逆被告人意志的讯问。所谓鲸岩云者,是一大块岩石,形如一条鲸鱼,就在山脚的石子路向桥那边急骤下降的地方。它使石子路在这儿细成了咽喉一般,也阻断了看往那座桥梁的视线。从鲸岩到桥梁的五十米左右的坡路陡峻而又蜿蜒,是山脚汽车最容易出事的地点。在冬天的大半夜里,那可算不上幽会的好去处。 
  “我想在雪铁龙的座位上强奸她,就到处找个方便的停车场地。要是把车停到鲸岩的背阴里,就没有人、至少除了隐士阿义以外是没人从山脚往这儿看。而且,有鲸岩遮挡着,那些在桥上昼夜站岗的足球队员也看不见的。”鹰四的话仍然带着顽强的警觉。 
  “既然你说,你把她按在鲸岩上用石头砸,可见那姑娘是反抗你,从车里逃出来,又被你抓住了?” 
  “不错。” 
  “那姑娘若是真的反抗了,在车里她又怎么能一声不吭地任你施暴?逃出车来以后,她在逃跑时又为什么不喊叫?那姑娘也是暴动指挥部的一员啊,她应该知道,桥头就有她的同志在站岗,她为什么不喊他们救命?你说她被抓住,要被打死的时候喊:讨厌,讨厌!就算是,可是岗哨离你们还不到五十米,他们怎么不过来阻止你杀人?” 
  “我杀了那姑娘以后,就发现隐士阿义正在窥伺我,就在我同他说话的当儿,岗哨跑过来了。见我犯了罪,他吓得什么似地,连忙跑去叫同伴过来抬死人。这样,我就从鲸岩后面叫上隐士阿义,带他坐着车回家来了。” 
  “只要听听最先到达犯罪现场的那个年轻哨兵的话,这一切就会水落石出的。既然当时不算黑,你能很快将逃出去的姑娘抓到手,那么那个年轻人也应该窥视到,你正在举起石头,一下一下地砸那个姑娘,要把她的脑袋砸碎。整个犯罪过程时间很短,岗哨即使听不到她在车里惨叫,但在你打最后一下以前还跑不到你背后,可就不对头了。至少他该听到呻吟声吧。” 
  “没准儿在他跑过来的时候,我正打算启动车子逃离现场,已经都坐到驾驶席上了。这样,他大概就要作证说,他最先看见我时,我是坐在车里的。”鹰四思忖了一下更正道。 
  “阿鹰!岗哨肯定会这样做证吧!”我热切地寻找着新的可靠提示。“你带着那个姑娘,在积雪初融的石子路上开车兜风。在你们之间有点儿什么事,她就从疾驶的雪铁龙上跳了下去,头撞在鲸岩上摔碎了。你身上沾满血污是姑娘死于事故以后,你抱住她或是怎么着弄的。甚至你可能用自己的手,把姑娘头上流出来的血抹到你自己身上了呢。然后,你就用把这个跳车的姑娘脑袋砸碎的速度把车开到离这可怕的现场五十米远的地方去了。事实上,别说强奸了,你连对姑娘动手动脚的时间都没有,只会拼命抓住你的方向盘罢了。不过,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叫那个姑娘从车上跳下来,在鲸岩上摔破了头的,是不是?至于岗哨过来时你已经坐在车上,我想那不过是因为急刹车之后你要返回姑娘跳车的事故现场罢。怕是岗哨听到了附近有刹车的声音才跑过来的。在此之前你不是没从汽车上下来过吗?可能岗哨跑去喊人以后,你才找见头已经摔碎的姑娘。至于隐士阿义,他恐怕什么也没有看见。是不是你在回家的路上,把这场虚构犯罪的细节一点点教给了他的?” 
  鹰四低着头默不作声,让人感到他似乎正在回味着我的话。然而,他重又充满警觉地把自己关在孤独的躯壳里。从这样一个鹰四身上我无法看出,我上面的一番推测是否能把他炫耀不已的犯罪过程一举瓦解掉。 
  “阿鹰!”一直沉默不语的星男,这会儿却仿佛被寒冷以外的什么东西弄得周身颤抖,躁动不安地叫道。“那丫头不是总想和你干,大白天就在仓库的黑地里引诱你吗?你根本用不着强奸她,只消你说把短裤脱了,还不是信手拈来!准是阿鹰嫌那丫头在车里太闹得慌,就开足马力想吓唬她一下的。你不是说你在美国玩过这样的游戏吗!那丫头吃了一吓,一时紧张,想自顾逃命,就跳下车去了罢。她准是以为,在鲸岩拐弯那里,阿鹰根本打不住舵!” 
  “果真是这样的话,阿鹰,这也算不上杀人啊!”我附和着这位年轻的汽车专家的话,接着说道。“这是场事故,或者是一次过失。就算是过失,也不光是阿鹰的过失。那可怜的姑娘也有份儿呢!” 
  鹰四仍然是默不作声,只顾把霰弹往猎枪里装。鹰四怕子弹突然爆炸,正小心翼翼地集中起注意力。我分明看到他隆起的眉宇下那一张黯然低垂的面孔以及紧张僵硬的矮小身躯上充满了绝对拒绝他人理解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在我们的婴儿张着一无表情的褐色眼睛躺在床上、只会安静地苟延生命、与外界断绝了一切交流的日子里,便已经萌生起来;而今,这种力量又带来了一个奇特的幻想:借助满身的血污来展现他刚刚犯下的罪行。我的平静,一直是由在我们喋喋不休时鹰四漫不经心地表现出来的动摇和缺乏自信来维系的,而今,这种平静就要骤然土崩瓦解。我觉得,我能够充分地论证鹰四大事炫耀的犯罪的非现实性,然而另一方面,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阴沉,坐在那里像个叫什么新玩具弄得入迷的孩子似地只顾摆弄猎枪的鹰四一直缄口不语,一种奇怪的恐怖心理,却在我的心里慢慢膨胀起来:鹰四实在正是一个罪犯。 
  “你相信阿鹰杀了人吗?”迫于鹰四的沉默,我便向同样沉默不语的妻子问道。 
  妻子沉思着,对我的询问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而后,她仍然低垂着头,用一种可以将任何情绪变得低落下去的漠然语气说道: 
  “阿鹰说他杀了人,也不由我不信。至少,阿鹰不是那种绝对不能杀人的人。” 
  我觉得妻子好像是个顽固的陌生人。我曾那般为鹰四辩护,然而对我的话,她却全然是充耳不闻。她没有了听觉,也失去了视觉,全身只能够感受到鹰四所散发出来的一个罪犯真实存在的感觉。鹰四也觉得奇怪了,抬起头来,用一种几近天真的目光看了妻子一眼,于是,他的皮肤上那云影般的阴翳就不见了。他重新开始仔细检查那枝猎枪,一面说道: 
  “真的,我用石头一下一下地打她的脑袋,把她打死了。阿蜜,你怎么不相信?到底为什么,你不肯相信?” 
  “不是说为什么。这也不是什么信或者不信的问题。我只是说,我觉得事实上你根本就没有杀人!” 
  “哈,是嘛。可这儿有一个科学的问题。”鹰四说着,把装好霰弹的猎枪重新小心地放到膝头上,然后开始用血污的右手,去解开同样血污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上缠着的宽布条。 
  “我也并不反对科学态度呀,阿蜜。” 
  从布条下面露出了被殷殷鲜血濡湿了的纱布,纱布裹得很密,鹰四解得没完没了。最后终于露出了两根奇怪蜷曲着的紫色指根,从两根一齐的圆尖处便立刻涌出淋漓的血来。鹰四任鲜血滴到膝盖上,刚一把伤口举给我看,就马上用右手死死抓住两个断指,按到两膝中间,弯腰屈身地呻吟起来。 
  “哎哟,他妈的!好疼,好疼!”鹰四呻吟道。然后他竭力挺起身来,重又用血污的沙布和布条,把断指包扎起来。显然这种包扎并不能减轻鹰四的痛楚,我和妻子也只能怯生生地盯着他看。至于星男,则像一条瘦弱的老狗,四肢着地地爬进土间,伸长脖子,发出呜咽似的悲声,大吐起来。 
  “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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