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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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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冰冷阴森的枪口举起手臂高呼口号的那一刻,如果那一次真的牺牲了,自己将倒在纯粹而崇高的理想之中。但是自己却偏偏没有死,偏偏被固执的姐姐救了出来。可固执的姐姐不会想到,九死一生当中逃出来的弟弟终其一生也没能逃出那次秘密枪决的追踪,没能逃出自己家族对于叛逆者的报复。除了自己的口述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李乃之的清白。李乃之没有想到,自己舍生忘死一生追求的理想,到头来变成了一件自己永远无法证明的事情。现在,儿子写来一封信,儿子在信上说:爸爸,妈妈昨天死了……肝肠寸断之际,李乃之的心中陡然爆满了泰山压顶般的厌烦,这厌烦甚至让他在一瞬间忘记了丧妻之痛,忘记了对儿子小若连心牵肉的爱怜。
  鉴于白秋云“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的罪行,试验农场革命委员会决定尸体立即火化,并且召开全场职工大会对白秋云做了最后一次的批判。等到李乃之回到家来的时候,白秋云已经装在一只白色的瓷罐里,被孩子们摆在客厅临时搭起来的祭台上。骨灰罐的旁边是妻子许多年前的一张照片。李乃之把照片拿起来,又很快地放回到桌子上,他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实在难以相信相依为命一辈子的妻子,相濡以沫几十年的生活全都化为乌有,全都变成这么一张僵死虚假的照片。李乃之双手抱起了那只雪白的骨灰罐,冰凉透骨的寒气从手心里传到恍惚空白的意识中来,李乃之再一次感到难以接受的虚假,这透骨的寒气和这个冰凉的瓷罐就是妻子和妻子的一切么?李乃之从恍惚当中努力地挣扎出来,对孩子们说:
  “还是把妈妈放在卧室吧,我来陪妈妈几天……”
  一语未了,围在身边的孩子们顿时哭成一片。哭声中儿子小若对李乃之说:“爸爸,我不知道妈妈吃了安眠药……早晨起来妈妈没有做饭……我不知道妈妈吃了安眠药……”
  李乃之再一次从恍惚中挣扎出来:“小若,爸爸不怪你,这件事情不是因为你发生的,妈妈是因为爸爸而死的……孩子们,让爸爸一个人和妈妈呆一会儿,等会儿我还有话和你们讲……”
  李乃之突然停了下来,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这样没有意义,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填补妻子的死,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填补那一片无底的空白。几十年的岁月,一辈子的情感,转眼变成这只冰冷的瓷罐,变成瓷罐里装着的那些灰白色的灰烬。李乃之分明觉得自己正无可奈何地被拉进一个古老而又落套的故事里去,他骤然之间感到了自己的苍老,感到心枯千古的凄凉。死亡不仅仅从这间屋子里掠走了妻子,似乎也同时掠走了自己,掠走了许多年前那个背着一只书包去追寻理想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沿着一条锈红色的古道只身前行的时候,曾经在悠远的道路的尽头,在晕红的夕阳下看见过两个女人,其中的一个手里捏了一块白色的手帕,对自己不停地摇摆着,深情动人犹如一只飘零的白鹭……
  李乃之在孩子们的哭声中关上了卧室的门。李乃之关上门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李乃之在一九六九年寒冷的十一月老泪纵横地对一只瓷罐说:
  “秋云,秋云,我回来了……”
  三
  李乃之是从医院的病床上被强行押送回江西“五·七”干校的。丧妻之痛让他的慢性肝炎迅速恶化了,李乃之不得不住进医院治疗。但是专案组的干部和主治大夫谈过话以后,李乃之立即接到了办理出院手续的通知。所有的孩子都赶到火车站去为父亲送行,但却没有三女儿延安的踪影。整个丧事期间李乃之几乎是望眼欲穿地等着这个女儿,他一心以为丧母之痛或许可以让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来。可女儿到底还是让他的渴望落空了。“坚决和大叛徒划清界线”的女儿不但没有回来,甚至自始至终连一个字的消息也没有。女儿如今是心如铁志如钢地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站在陕北的老革命根据地的土地上,充满了对背叛者的怨恨和愤怒。女儿延安先把一张“坚决和大叛徒李乃之划清界线”的大字报贴到部机关的走廊里,随后又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陕北的黄土高原去和贫下中农相结合,又过了不久,延安从陕北米脂写信告诉母亲说,为了一辈子扎根农村,为了一辈子与工农相结合,她已经和村里的一个羊倌结了婚。李乃之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这一切都是出于女儿对自己的怨恨和愤怒。李乃之看着车厢下边哭红了眼睛的孩子们,看着站台上纷纷攘攘攒聚的人群,忽然觉得似乎和女儿隔了千山万水,隔了千年万年,忽然觉得此生此世也许再也看不见女儿延安了。
  从南昌火车站回到“五七”干校,专案组的监管人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查李乃之随身携带的物品,果然被他们搜出两瓶白酒。但是到了晚上熄灯睡觉以后,李乃之的被子里还是飘出了浓烈的酒气。监管人员再次搜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一直以为李乃之用来暖床用的那只橡胶的热水袋里,竟然装了满满一袋六十度的二锅头。于是第二天,这只热水袋和那两瓶酒一起被拿到了李乃之的批判会上。军代表和革命群众声色俱厉地谴责李乃之这种对抗文化大革命的狡猾态度,并且上纲上线地指出李乃之这样大肆喝酒,是一种明知故犯的慢性自杀的反革命行为。李乃之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召开自己的批判大会了,但为了喝酒而遭到批判这却是第一次。李乃之漠然地站在一九七。年一月冰冷的阳光里。偶尔向台下的人群看上两眼。他看见会场最后边的角落里蹲着幺佬,当两个人的视线碰到一起的时候,幺佬慌乱地低下头去,李乃之的脸上忍不住的掠过一丝微笑。他发现不少人的眼睛都在笑,笑他居然用热水袋藏酒,笑这个批判会开得有点荒唐。
  经过这次的枇判和搜查之后,李乃之很难再弄到酒了,因为军代表把禁止李乃之喝酒的“勒令”,贴到所有的商店门口,并要求所有的人不许以任何方式为李乃之弄酒喝。没有酒喝的李乃之仍然重操旧业。每天带着老黄和牛群走来走去,人们都觉得他似乎是老了许多,
  有些人私下里还宽慰他:“老李,不喝酒其实对你自己的身体有好处。”李乃之也同意地点头笑笑,只是笑得十分索然。没有酒喝的李乃之只好带着牛群,十分索然地在一九七。年的一月走来走去。在山坡草滩之间和牛群默然相对的时候,那种对妻子的思念便常常会痛彻心脾的没顶而来,李乃之就会在这没顶的狂潮中深深感到了自己的衰老,就会如饥似渴地想起杯中之物,就会无比清晰地回想起一杯入口之后,那种猛烈燃烧的快感。他就会忍不住对自己的伙伴诉苦:
  “老黄,一日无酒如度三秋呀。”
  听到他的话,老黄就把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信任依恋地转过来,定定地望着。受了伙伴的感动,李乃之有时就会念几句酒仙李太白的句子,那些句子就在一九七零年一月冰冷的阳光里碰撞出许多古老而又落套的意境来:
  五花马,干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念过了这些古老的句子,李乃之常常就自嘲地笑起来,拍拍伙伴的脖子:“算了,老黄,那个人说的话你不懂。”这样说过之后,李乃之的鼻眼之间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涌起一阵酸辣。他就又很不好意思地对伙伴道歉:“对不起,老黄,其实你还是不懂更好些。”
  但是李乃之没有想到,劝自己戒酒的幺佬竟会想出那样巧妙的办法为自己弄来酒。这一天李乃之把牛群赶到山坡上的时候,幺佬匆匆赶来领走了老黄,说是要用它拉碾子。没过多久,老黄独自一个又走回来。李乃之发现老黄的脖子下边吊了一只书包,打开书包发现里面装了一瓶白酒,一包花生米。李乃之四下搜寻,看见山路上正远远地晃着幺佬粗笨的背影。当天下午,两人又在牛圈门前相遇的时候,李乃之笑着问:
  “幺佬。你这瓶酒不伤肝脾么?”
  幺佬抬起头来: “老李,我和你一样,也死了堂客。”他看看有几分惊讶的李乃之又说:“老李,人死了都叫不回转的,你莫太难过。你是大干部,你该比我懂道理。”
  这一次轮到李乃之说不出话来了。两个人默默无语的把牛槽里添满干草,又一起把牛圈门前的牛粪铲到粪堆上,然后,用那枝木杠顶好门。然后,李乃之呆呆地看着幺佬粗笨的身影渐渐远去。然后,李乃之想,我要喝一点,为幺佬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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