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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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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冬天,下了几场透彻的大雪,戈壁滩被厚雪严严实实覆盖了,天和地似乎冰结在一起,使整个一个冬天显得沉闷而漫长。

  汉巴在下第一场雪之后,带着秋莎去上海了,走之前他将黑嘎交给我管理。汉巴将马鞭和饲料棚的钥匙交给我的时候,脸上所呈现出的那种无奈和痛楚的表情,使我于心不忍,我不知道对这个男人说什么好,只好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黑嘎的。”

  汉巴气喘吁吁地说:“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能管好它,可是,可是……”汉巴瞪大眼睛望着我,然后又转首望着马厩里的黑嘎,痛楚万分地摇摇头。

  我说:“不放心就把它带走,和秋莎在大上海的街上骑着它,那多气派。”

  汉巴听了,就忍不住笑了,脸上的皱纹一环扣住一环,显得比往日苍老了许多。

  汉巴带着秋莎走时,我骑着黑嘎去县城的车站送他们。车开动时,汉巴望着黑嘎那种眼神,又痛楚又无奈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愤怒得真想朝汉巴的那副面孔狠抽一马鞭。可是我站着没动,我理解汉巴,他如果不讨秋莎这个老婆,也许现在还是光棍,成天与他心爱的黑嘎相依为命地在一起。

  我想,这是汉巴命中注定的。

  这一个冬天,我几乎每天与黑嘎呆在一起,每天下午骑着它在雪原中奔跑一阵,算遛马。在天黑之前,让它进树林里啃吃一些枯树皮,我便倒在雪地里,大声地与黑嘎说话,有时也问它想不想汉巴?黑嘎这时往往都仰起头“哞嘿嘿”地叫几声。

  我沉默起来。黑嘎走近我,用吻部拱我,我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滚出去很远,躺着不动了。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胡思乱想一阵,从地上站起来,朝黑嘎走去的时候,对它说:“秋莎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她病得很重……”黑嘎闪动着眸子望着我,没作任何回应。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汉巴和秋莎回来了。先前我并不知道他们回来,是这一天中午,我去马厩给黑嘎添饲料,路过汉巴家院时,发现他院子前有一串串零乱的脚印。我站在院子外喊了一声,门立即就开了,汉巴走出来,冲我迫不及待地打着招呼,说:“我已给黑嘎添过饲料了。”说黑嘎这个冬天比哪一个冬天都上膘,皮毛都亮铮铮的!

  汉巴一脸的喜气,走近我时,脸上持续地挂着笑。我发现汉已消瘦了许多,眼眶深四下去,尽管脸上笑着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和忧愁。

  我正想说什么,秋莎从屋里走出来。她还是与以往一样弱不禁风的样子,眼神忧郁,脸色苍白地望着我。

  秋莎对我露出细而密的牙齿,仍然是那么妩媚地笑笑,她说:“你和黑嘎都长胖了。”

  我不置可否地转动着脑袋,看了一眼马厩的方向,我说:“该遛马了。”我便匆匆走掉。

  我拉着黑嘎从马厩里出来,朝戈壁滩走去的时候,汉巴走来了,他告诉我,说秋莎患的是绝症,医生说这病很难治好。

  听了汉巴的话,我内心震动很大,我说:“怎么可能呢,秋莎怎么能患绝症呢?她这么美丽……”

  汉巴哀伤地摇摇头,伤心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本想安慰汉巴几句,可是我心里被什么堵住,同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接着春天就来了,整个戈壁都洋溢着冰雪消融之后泥土的腥味,仿佛也夹杂着草根萌芽时的清香味,去年牲畜们留在荒野中的粪便随着天气转暖开始发酵,飘出浓浓淡淡的畜肥味。一切都被春风吹拂着,一齐在阳光下飘荡,总之,戈壁滩的春天是一个杂味纷呈的季节。

  太阳一出来就被漠风狠劲地吹着,阳光被吹得一尘不染,朗然地照耀着戈壁和草原。这时候成批的牛羊马如同海浪一样从你眼前翻卷而过,它们被赶往天山牧场,因为它们的身体被春风暖得咕咕作响,它们在这样的季节躁动不安。它们匆匆而过的蹄声,使沉寂了一个冗长冬天的戈壁开始喧闹起来。

  春天是牲畜们交配的季节,黑嘎在这个春天显得格外烦躁不安,它无端地嘶鸣着,前蹄焦灼地叩响脚下的大地。我走近它,它用吻部嗅我的头发,发出声声低唤,黑嘎很不安也很悲伤。它用头蹭着我的肩,它想让我牵它出去,它无法忍受马厩对它的约束。我抚摸着它,它美妙修长的脖子轻轻地摆动,坚实的肩头和柔顺的皮毛都发出一种轻微的战抖。

  我无奈地望着汉巴,汉巴也显得烦躁不安,他大概因为秋莎的病,被折磨得面黄肌瘦,黑嘎无端的嘶鸣使他急躁。他大声地吆喝或者怒骂黑嘎,黑嘎愤怒地扬起头,呼吸急促地鸣叫,汉巴放好马鞍,跃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林带的方向跑去。

  林带那边有三四匹陌生的马,旁边站着几个男人,见汉巴过去,就围着汉巴,他们好像都在缩着脖子,叽叽咕咕地议论着什么。汉巴的表情显得十分古怪,时而痛苦摇头,时而若有所思的点头,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后来那些缩着脖子的男人骑马走了。汉巴骑着黑嘎,神情恍惚地从我面前路过,汉巴只冲我意不由衷地笑笑,那种笑一看就是从什么地方挤出来的,让人觉得不自然。

  我望着汉巴耸动着远去的背影,心里疑惑地想着,他这是干什么?怪里怪气的!

  似乎后来发生的一切不幸都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傍晚时分,秋莎到知青点来了,我感到奇怪,她平时很少到这里来的,她病恹恹地站在知青点的门口,满怀心事地望着我。我就走近她,她幽怨地眨动着眼睛,对我说:“汉巴和黑嘎去巩乃斯牧场了,黑嘎是良种马……”秋莎欲言又止,她没有目的地转首看着远处,自言自语地说:“汉巴带黑嘎去了……”

  秋莎转过头来,无所依傍地看着我。我不明白秋莎来对我说这些话的意思,就心不在焉地对秋莎说:“汉巴和黑嘎很快会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秋莎听了我的话,脸上顿时闪出极端的失望,她沉默片刻说:“很多人只懂养马而不懂马,黑嘎是一匹与众不同的马,它心性刚烈,悟性独特,这次去交配的对象又是它的亲姐妹和母亲,对于黑嘎这样的马来说,这么做是会出事的……我在牧场呆了八年,我知道像黑嘎这样的马是不会多得……可是汉巴不听我的,他和他们做了交易,汉巴不听我的……”秋莎很悲伤。

  我说:“汉巴为什么这样做?”秋莎无力地说:“我生病花了很多的钱,为了给我治病……”

  我呆愣地望着秋莎,她由于病情的加重,脸上出现了不健康的潮红。她的目光凄清而幽怨,看我一眼又转向了别处,她显得很虚弱地摇摆了一下身子,好像要找一个姿势站稳,怕倒下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觉得一种不祥之兆在我们的周围漫延开来,脑子里不断地出现汉巴上午那种奇特的样子。

  秋莎沉默片刻,说:“明天一清早,你去一趟牧场,也许还能来得及阻止……”

  夜深了。我无法入睡,秋莎幽怨的神情,占据着我大部分的心情,我从她悲伤的话语里,已经感受到了黑嘎将要面临的不幸。想到黑嘎的不幸,脑子里就涌现出有关黑嘎种种的画面来——黑嘎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它在冰凉的泥潭中绝望地挣扎、哀鸣,它的身旁站着一群缩着脖子的男人和汉巴,他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预谋着一件不可告人的阴谋,直到黑嘎彻底地沉沦下去,这些人才悄然地离去,到处是一些鬼鬼憧憧的黑影,到处是死一样的沉默。我好像在歇斯底里地呼喊着黑嘎,似乎心肺都因为大声的呼唤而炸裂开了,可是回应我的仍然是一片沉默。

  我从这种幻觉中挣扎出来,大汗淋淋地冲出屋子,站在清风浩浩的戈壁滩时,就彻底清醒过来。月光下的沙漠就像银色的海洋,波澜起伏。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悲伤,使我绝望地仰望缄默的夜空,空中那轮亘古不变的月亮,深深地静默着。

  天一放亮,我就去附近的牧场借了一匹马,这匹马在去巩乃斯牧场的途中,把我从马背上甩下来,自个儿又跑回牧场去了。我的骨头虽然没被摔断,但我被摔得鼻青脸肿,嘴角渗出一滴滴的血来,好在此时来了一辆去巩乃斯送粮食的拖拉机,我截住爬上了车,一路颠簸到了牧场已近中午了。

  巩乃斯牧场是一个近靠天山南端的一片原始森林附近的大牧场。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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