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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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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哞嘿嘿”的叫声。

  我笑了,我一支胳膊抱住它的头,另一只手摸着它的鼻子,我说:“没关系,我们都受伤了。”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在面对一匹马,而是在面对一个你心神相依的人。他让你宽慰,让你内心的委屈得到抚慰。

  片刻的恍惚,使我物我两忘,黑嘎的叫声使我从这种恍惚中清醒过来。我精神振作地拍拍它的头,对它说:“你等等我!”

  我跛着腿离开马厩,回到住处,把仅有的三个鸡蛋打在面盆里,放上水和面,再加上一瓶蜂蜜,蜂蜜是我从遥远的四川带来的,一直搁着舍不得吃,我总想把它留给我生命最危急的时候吃,或者临死之前吃。后来才知道,在这两种情况下,是吃不成这种东西的。我知道鸡蛋与蜂蜜对一匹受伤的马有多么重要,有经验的老牧人,常常把这些东西留给他最心爱的马吃。

  我端着面盆走到马厩时,我已是大汗淋淋了,膝盖直打哆嗦,皮开肉裂似的疼痛,使我几次都快在趔趄中倒下。

  黑嘎在马厩里惴惴不安地看着我。我赶紧将面盆递到它的嘴边,它吻了吻,然后就吸了起来,很快地吸尽,然后用舌头将盆舔得干干净净,抬起头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发出一种憨憨的轻唤。我摸了一把它的鼻子,说:“好黑嘎!”

  我看着黑嘎,想了想,然后又拐着腿回到知青点,找出了消炎药和一条穿旧的白色裙子,再回到马厩去。黑嘎远远就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就从里迎出头来,像老朋友似的关怀地看着我。我亲切地与它打着招呼,它兴奋得直晃动颀长的脖子,黑亮的鬃毛在闪动,像一面黑色的旗帜在风中轻轻飘动,它的样子生动极了。

  我把四包消炎粉全撒在它的伤口上。将裙子撕成条,横七竖八地缠绕在它的肩架上,再把它包扎好。包扎好之后,我退回两步看着黑嘎,我就忍不住地大笑起来。黑嘎简直就像战场上凯旋归来的战士,虽然身负重伤,但还是那么英武豪迈,那么悲壮和无所畏惧。

  绷带好像使黑嘎不习惯,它摇着头,发出无可奈何的低唤。我走近去抚摸它,对它说:“不要紧的,很快会好起来的。”

  然而就在这时,汉巴和兽医站在我的身后,望着我和黑嘎正瞠目结舌。

  我对他们的突然出现感到很不自然,便转身快速地离开马厩,走了很远,回过头,汉巴还在傻傻地看我。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夜里的月亮很亮,银色的月光尽数地洒落在无遮无掩的戈壁上。在这样孤寂无边的夜晚,月亮是会亮得惊心动魄的。

  我坐在门口的木墩上,望着远处,风从沙漠深处吹来,干燥而灼热,使皮肤有一种裂痛感,远处仍然是朦胧一片,月光将沙漠中的一切变成两种颜色——灰色和黑色,这两种颜色组成了沙漠的夜色。一轮凄亮的月悬照半空,戈壁的静默更加深远浩大,人在这样的夜晚容易丧失想像力,思维和想象会僵死在这种悄无声息的海洋里。

  我打了一个激灵,一股热风迎面吹过来,我听到了黑嘎的叫声,我侧耳听着,黑嘎的叫声沉闷而烦躁,好像伤口使它感到不舒服。我犹豫片刻,便朝马厩跑去,在路过汉巴的门前时,我放慢了脚步,窗口里的灯光映出汉巴的身影,我吓了一跳,我不情愿让他发现我,为了黑嘎他一直在防范我,对此我非常愤怒。我弯下腰像一只猫一样溜了过去。

  黑嘎站在马厩里,早就看见我去了,它打着喷,在黑暗中看着我。我站在马厩前轻声地与它打招呼——嗨,你好!

  黑嘎“嘿嘿”轻叫一声,好像告诉我它的伤痛让它难以忍受。

  我无奈地望着它,想走近去抚摸它,告诉它这样的夜晚我们都很难受。

  就在此刻,汉巴的房门突然“呀”的一声开了,汉巴从里边走出来,紧接着门“啪”的一声又关上了。汉巴手提水桶,急匆匆地朝马厩的方向走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一个闪身跳进马厩里去,躲在了黑嘎的身后。黑嘎不明白地叫了一声,我摸摸它,示意它别出声。

  汉巴将水桶放在我刚才站的地方,头也不抬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并将脱下的衣服扔在马槽边的柱子上。我就在三五步之遥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汉巴的赤身裸体,我顿时脑袋都大了。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汉巴竟然在这里洗澡!我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我的目光越过黑嘎的背脊,一览无余地将这个男人的裸体尽收眼底。因为处在那样一种方位和角度里,我已经无法选择。

  汉巴竟然哗哗啦啦地洗起来,面对着黑嘎,却无视黑嘎的存在,不停地弯下腰把头钻进水桶里,发出呜呜哇哇的叫唤声,这把我吓了一跳。原来他在洗头洗脸,然后从水桶里钻出来,狠劲地甩头上的水,甩出的水珠子四溅,从黑嘎背上飞跃过来,溅到我的鼻子尖上,我悄悄伸手抹去。

  汉巴不停地弯腰直腰,用毛巾在身上浇水,那样子像一个辛勤劳作的人痴愚地忙碌着。我想,他如果站在一个蓬勃奔放的水龙头下,水注尽情地流过他的身体,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致,他一定会快活地吹起口哨,或者默然无声地自我陶醉。可是此刻他什么表情也没出现,只是茫然无序胡乱地洗一遍,大概是洗累了,就挺胸收腹地站立,双手交叉着开始搓揉自己的身体,他舒展着胳膊和双腿,有节奏地搓着,伴着长长的喘息。好像洗澡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压迫和痛苦。

  黑嘎对这种情形,似乎熟视无睹,毫无表情地默视着外面的月亮。

  汉巴突然弯下腰,双手抱起水桶,将水桶举过头顶,哗啦一声,水从头到脚淋下来。汉巴在静默中站立,好像被水浇蒙了,傻愣地站在那里。

  月光照着一个水波粼粼的人。他的皮肤上闪动着水的光华,像古代的一种珍贵的绸缎,无比轻盈地横技在这个体魄强悍的男人身上,使他的身体的每一处凸起的肌肉和凹陷的暗影,都呈现着一种古怪的神奇。

  我突然发现了马槽旁的墙上晃动着一个神秘的黑影,这个黑影起源于汉巴,从他的两胯之间悄然耸立,又被月光横扫过来,一丝不苟地映在墙上的,这使我想起一个词——强健。这词像一把神秘的匕首,在时间和月光之间游七,突然刺穿我敏感而惊愕的神经。

  映在墙上的那把匕首,突然因汉巴身体的转动而消失。

  汉巴取下柱子上的衣服,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提起水桶,竟然光着身子大摇大摆地朝屋门走去。他的裸背在月光下,简直就像一艘在黑暗中扬帆前行的大船,那种沉稳的力度使我动魄心惊。

  汉巴进门之后,门啪一声响关上了,我从惊愣中冷静下来。我的脸上布满了汗水,眼睛灼热发痛,好像刚刚大哭了一场,或者经历了一场恐怖事件。

  黑嘎也许感到了我的异样,它侧过头看我,用吻部吻我的头发,发出一声轻唤。我在一匹马跟前感到无地自容。

  这样的夜晚发生的一切,令我猝不及防,我无法明白,一个在白天穿着衣服的男人和一个在夜晚脱去衣服的男人,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不可混合逆转,他们同样是一个人,却有着那么深刻的不同,哪一个更真实?这在我的心里留下很深的疑惑。

  那一天夜里,我云雾飘渺一般地离开马厩,回到屋里,一整夜未眠,我思考了有关男人和女人的话题。

  夏天果真下了一场透彻的雨,来去凶猛的雨势将戈壁横扫了一遍,使戈壁整个地浸泡在湿漉漉的泥腥味中。到傍晚时分,雨停了,天空碧蓝纯净,清爽的风从头顶上浩浩而过,人在这种环境中容易物我两忘。

  就在这样幽静的傍晚,汉巴在路过那片雨后的胡杨树林时,发现了秋莎。

  汉巴是在八年前见过秋莎的。那阵汉巴是马车夫,八年后的这个傍晚汉巴在胡杨林里见到秋莎,内心自然是百感交集,后来汉巴细细琢磨之后就觉得,好似有一种不可逆转的东西一直在暗中悄然与他潜行,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汉巴心里很茫然。

  据汉巴后来说,那天他从牧场回归,与黑嘎路过胡杨林的时候,黑嘎突然无端地烦躁不安起来,踌躇不前地打着喷,汉巴感到很奇怪就从马背上跳下来,黑嘎就侧过头看了汉巴一眼,掉头就朝林子里去。汉巴对黑嘎刚才看他的那一眼大吃一惊,他知道黑嘎不轻易这么看人的,汉巴就跟着黑嘎走进林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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