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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上八下 作者: 公渡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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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村子几乎都是农民,在公家单位上班的人不太多。你可以轻易地把他们从一群人里面认出来。在过年的时候,一般的农民会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而他们则穿着厚重的黑色或是褐色的呢子大衣,带着鸭舌帽,口袋里装着只有过节时才会抽的好烟。有时候,这些烟的烟盒是白纸包的,他们就会说这是烟厂特供烟,只有有关系的人才搞得到。因为这种烟很珍贵,所以他们不会乱发,只给他们认为有用的人或是体面的人。这些上班的人差不多都会有辆自行车,这些车都很大很旧,但是经常擦拭,所以看起来很结实。车的后座上通常会捆着一条自行车的内胎,污损成黑红的颜色,是用来绑饭盒的。他们骑着这样的车去上班的时候,看起来像是骑着马的将军。他们和所有碰到的人打着招呼,优越感总是显而易见。 
        
        他们很少邀请真正的农民到家里去做客,他们只请和自己一样,有着一份稳定工作的体面人。他们的家里通常都收拾得很整齐,有的还有沙发,但都是自己或找人做的。家里都是洋灰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还会洒点儿水,看起来很清爽。屋里的一角摆着钢筋焊的脸盆架,涂着油漆,毛巾搭在用过的日光灯管上而不是随手一丢或是搭在铁丝上。他们大都是技术工人,完全有能力用自己的双手把家布置得更好。当然,他们的孩子似乎也比农民的孩子穿戴得讲究一些,很多人还有自己的房间,尤其是女孩儿,估计是怕她们听到父母做爱的声音。 
        
        一些朋友的家很整洁,而另一些朋友的家则完全不同。我有个朋友叫老偏儿,是他爹在五十多岁的时候才把他弄出来的,费了不少力气,因此很爱护。他之所以叫老偏儿,就因为他的头部有点不对称,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睡姿不好给闹的。老偏儿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在打零工。老偏儿一家住在低矮的房子里,窗户很小,糊着窗户纸,所以光线不好。屋里养着怕冷的小动物,有时候是几只鸡,有时候是一只羊,地上摆着它们吃的东西,所以气味复杂。地是土地,炕是土炕,说话的时候要坐在炕上。炕边上糊着彩色的画,大都是《杨八姐游春 》《 精忠报国 》或是《 水浒传 》什么的,挨着门的地方因为靠的人太多,所以是破的,露出墙面,主人总是提醒不要蹭脏了衣服。             
        老偏儿的爹给果园看果树,只在夏天和秋天上班。老偏儿说每次他爹从果园回来,都会从裤裆里给他掏出很多苹果。因为他穿的是老式的免裆裤,把下面裤口扎紧,就是很好的口袋。老偏儿的爹抽的是旱烟,用烟袋锅,烟叶揉碎,装在一个尼龙袋子里,抖一抖会漏出呛人的烟末。他的眼睛不好,所以抽烟的时候是眯着的,总是很陶醉的样子。老偏儿的娘总是在忙碌,不是给鸡剁白菜,就是在炉子上熬粥。她的脸上有很多皱纹,可能是洗脸比较少的缘故,总是有煤灰的痕迹。老偏儿家的房子在村子里首屈一指,是茅草的屋顶,很少漏雨,看样子至少得住了一百年。土墙里面居然还有夹墙,也就是暗道,可能是战乱时用来躲避强盗的。强盗没来,黄鼠狼来了,老偏儿他们家的夹墙中住进了一只黄鼠狼。黄鼠狼又叫〃黄大仙〃,看得打不得,据说它最厉害的本事就是:在月圆之夜,拜月,然后幻化为清丽女子,专门干口交的勾当,吸男人的阳精。 
        
        黄鼠狼极机敏,遇到敌人时,会放出极臭的屁来。老偏儿经常拿苹果喂它,也许是不想闻它的屁味儿。我见到过被做成标本的黄鼠狼,身体细长,像是一个长柄的黄色毛刷子,已经放不出屁来了。 
        
        老偏儿家的门锁也有一百年左右的历史,仿佛长命锁,是扁平的。这把锁像个老妓女,用任何一个铁片都能捅开,但老偏儿们还是坚持用钥匙才能开。这个锁只有一把长长的钥匙,通常由老偏儿的爹保管。老偏儿放学回家,如果家里没人,他宁可在院子里玩上半天,也不敢随便把门捅开。他曾经这么干过一回,却差点儿被他爹打断了腿,老偏儿的爹说:这样干的话,会招来强盗。 
        
        前几年我回去的时候,这个房子已经被拆了,既然没有片瓦,当然也就片瓦无存。老偏儿和他的媳妇住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据说他爹是在他结婚之前就故去了。  
       
        23   
        妈妈一直对我成为一个〃体面人〃抱有幻想。   
        有个走街串巷算卦的,妈妈请他为我卜一卦。   
        那个人装模作样地搬着我的脑袋左转右转,看了半天,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孩子有官运,以后能当个公安局长。   
        妈妈听了这句话,眉开眼笑地给了那个人两块钱。   
        在那个时代,公安局长可是个很不错的差事,我父亲曾经有个朋友称作老何的,虽然只是派出所的所长,却也早已经是一方名人,连村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如果我能成为公安局长,那自然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不过,截止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任何我能成为公安局长的迹象,实在让人失望。   
        24   
        我家后院住着一个武学大师。   
        武学大师有六十多岁,夏天的时候,总是赤膊的,下面穿了一条棉布的灯笼裤,扎着四指宽的牛皮板带,板带上面,是被一层皮粘在一起的肋骨和乳头,再往上,是灰白稀疏的胡子。 
        
        大师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竹椅上躺着,身边放着一把破茶壶。   
        也许是怕有人偷师学艺,一看到有人看热闹,大师就从来不教徒弟武功。   
        很少有人能看到大师练上一招半式。   
        我经常和小朋友匍匐在房顶,希望像杨露禅那样,偷学几招。   
        我们都趴在房顶上的树影里,所以才能侥幸看到一些皮毛。   
        武学大师有三个徒弟,个个都是光头,泛着咸鸭蛋壳一样的青色。   
        三个徒弟,一个是木匠,一个是屠户,一个是卖青菜的,都有自己的营生,所以并不是每天来。   
        每次来,他们都会给老师带些礼物。有时候是时令青菜,有时候是一挂猪大肠,有时候是两瓶简装的白酒,有时候他们给师傅带只活鸭子。   
        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给老师带过活鸡。好像武学大师特别喜欢吃鸭子,对鸭子情有独钟。   
        那些徒弟习拳练武的时候,老婆子就会眉开眼笑地给鸭子褪毛。   
        像老偏儿的娘一样,老婆子也不是特别喜欢洗脸,脸上的皱纹里同样满是煤灰。   
        需要注意的是,鸭子是活着的时候被拔个干干净净。             
        鸭子事先被灌了几口白酒,为了拔得干净。   
        也许他们认为,鸭子和人一样,喝了酒也喜欢赤膊上阵。   
        当老婆子给鸭子褪毛的时候,武学大师就指点徒弟武功,耳提面命。   
        然后徒弟们就一字排开,分别拿着铁锁和石锁,卖力地练起来。   
        他们练得倒是很实在,不一会儿就浑身冒起了热气。   
        和武学大师一样,他们也是上身赤裸。   
        不同的是,他们都是生意人,没有整天在日头底下晒着,并不经常务农,所以他们的身体白皙得多。   
        热身完了之后,他们就会分别打一套拳给师傅看。   
        那些拳可不是花圈绣腿,实在是虎虎生风,能把老太婆刚薅下来的鸭毛扇得团团飞舞,半天落不到地上。   
        我们这些孩子看得目瞪口呆。   
        武学大师拿着一根竹杖,不停地在他们身上敲敲打打,纠正他们的动作。   
        拳打完之后,徒弟们开始做饭,下面的去下面,炒菜的去炒菜,烙饼的去烙饼,就剩武学大师一个人在那里躺着。   
        功夫练到多精深看不出来,鸭子倒是吃了不少,枣树底下攒了不少的鸭毛。   
        江湖中人,讲究〃散财〃之道。〃江湖一把伞,许吃不许攒〃,看来他们深得其中三昧。   
        武学大师的儿子却是不练武功的他练嘴皮子。   
        他是个说书人,身体单薄。   
        八十年代,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穿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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