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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千秋 作者:郑骁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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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国藩左宗棠之类看来是铁了心和天国作对了。洪秀全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很符合天王性格地目之为“曾妖”。很长一段时间,天国屡屡重创湘军,逼得曾国藩几次要自杀。应该说太平军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毕竟多年在天父天兄的氛围里,许多战士真信他们的天王有无比神通,对黑暗官府的刻骨阶级仇恨和宗教无畏的牺牲精神结合起来,打起战来特别英勇——大不了早点荣升天堂嘛! 
  
  形势大好之际,天王的洋弟兄慕名前来考察了。然而几日下来,教会的洋兄弟很是恼火:他们发现这位打着上帝旗号的天王,居然是个可怕的异端;天王本人,几乎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他居然认为《圣经》有误而篡改七十多处!英国人福礼赐的反感很有代表性,他说:“天王的基督教只是一个狂人对神圣最大的亵渎而已,他是一个最顽固不能匡正的异端之徒;教皇如有权治他,早就把他烧了!” 
  
  最终,福礼赐论定:“太平军欲获得全中国的统治权,实是无望的。”   
  传教士的见闻流传开来,各国驻华使节很是欣喜,连忙向国内报告天国的荒诞,断言成不了大气候——他们早就发现与天国打交道绝不像玩弄颟顸的清廷那么得心应手,很是担心万一天国成事,是否还能兑现那一张张肥得流油的条约。 
  
  “中立”的幌子下,洋枪洋炮早就擦得油光锃亮了。   
  国内曾国藩等咬牙切齿与天国为敌,国外洋兄弟对天国也没有信心,看来只有靠天国自己了。   
    
  好在太平军将士一心一意信奉天王,有此信仰,事便可为。   
  这也是洪秀全强忍着杨秀清的专横,迟迟不发作的原因——他不能自己毁了这种难得的虔诚。   
  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的悲剧。   
  事变之后,天京悄悄流传开这么一首民谣,甚至军营中也有人低声哼唱:   
  “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长毛非正主,依旧让咸丰。”   
  定都后众王穷奢极欲,对百姓却等级分明、毫不通融地军事化管理;自己三宫六院,百姓则连夫妻相会都得经过允许,说一套做一套,早就令一些信仰天下一家的人心怀疑虑了。如今上帝自家血淋淋的残杀,终于让人看清了天国的虚幻。 
  
  要说事变肃清后,重新整顿还是有机会的——事变毕竟统一了革命的中枢;何况兵力也无大损。从此要么干脆慢慢撇开这套里外不是人的迷信,脚踏实地,做个明太祖;抑或,一门心思向洋兄弟真正学学,走那条好过封建清廷不知多少倍的西方民主道路。可悲的是,从此洪秀全猜忌之心日重,大小将领不自安,连石达开都被逼走了。最可怕的还是: 
  
  当大众渐渐从天国迷梦中醒来时,洪秀全自己却日甚一日沉溺到那个空幻世界去了。   
  如果说杀杨秀清时,洪秀全还是比较清醒的,或多或少能把信仰当做手段,能分清轻重缓急,能当机立断暂时撇开信仰的约束;但这之后,他似乎渐渐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幻了。 
  
  李秀成说天父天兄那一套“是天王之计”,但现在看来,这做为正常人的猜度也许不对了:中计最深的,很明显就是洪秀全本人。   
  他从此一头扎进豪奢的深宫,极少出来,以致清方有人一度怀疑“洪秀全”是不是个木偶像。发布政令,也大多是些让人一头雾水的鬼话,如时人陈庆甲记述:“每日午后放炮九声,悬伪诏于宫门外,所言皆天话、梦话,并无一语及人间事,令人失笑。” 
  
  前几年洋兄弟说天王差不多是个精神病患者,那么从后期看,洪秀全患了精神病是基本可以肯定的事实。1860年后,洪秀全“格外不由人奏,俱信天灵,一味靠天,不肯信人。”安庆行将不守,李秀成劝他预防湘军来围天京,反大受责斥,说是“尔怕死!朕天生真命主,不用兵而定太平一统!”1863年12月,天京危在旦夕,李秀成说明大势,提出“京城不能保守,曾帅兵困甚严,濠深垒固,内无粮草,外救不来”,只有“让城别走”。可洪秀全严词训斥:“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用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 
  
  决策者如此,军事上的昏乱是必然的。尽管李秀成陈玉成东西驰突,困兽怒斗,也不无一逞之威,但毕竟是一天天走向下坡了……   
  湘军却是同乡、师生、亲友层层相联,统于一帅,日以忠义教诲,越来越强悍……   
  曾国藩更是咬紧牙关,拼死抵住太平军一轮轮的冲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甚至连清廷下旨调兵都宛转虚应,目标只有一个:   
  由九江到安庆——再由安庆,直捣天京!   
  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天国一天天地喘不过气来……   
  出现在天京铁桶江山城墙上的大军确实多过于水,但不是洪秀全的天兵,却是曾国藩的湘军。   
  洪秀全没有看到这如水的大军,一个多月前,他就到他那圣洁的天堂去了。   
  死因据说是天京缺粮,吃了太久的甘露中了毒——洪秀全认为那是像当年摩西率希伯来人出埃及时上帝降下的吗哪一样的圣物。可毕竟不过是些野草。   
  天京陷落时,长江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遭屠杀的太平军尸体,据说还导致了几艘路过的英国军舰无法行驶……   
  世世代代“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天下男子尽是兄弟,天下女子尽是姐妹”的天国梦想,十三年的奋斗,最终化为一江热血,滚滚东流入海。          
  长毛非正主,依旧让咸丰。   
  1867年,同治接过咸丰的天下已是第六个年头,离收复南京也有三年了。   
  六月间的一夜,曾国藩和幕僚赵烈文在书斋秉烛长谈。   
  说起朝里的荒谬乖张,两人心情沉重。沉默多时,赵烈文慢慢道:“如此根本颠扑——”   
  他顿了一下,四下环顾一番后一字字轻声说:“大清殆不出五十年矣。”   
  曾国藩神情凝重地看着油灯昏暗的火苗,半晌无言。   
  良久良久,他长叹一口气,也是轻声道:   
  “我只求速死——实在是不想见到如此崩析不可收拾的局面。”   
  那一时间,他似乎对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包括圣人的理学。   
  夜正深,窗外漆黑一片,更柝一声声有气无力地打着。   
  
  官场——大清王朝的膏肓病象   
  衙门开时,只见老爷威风凛凛正襟危坐;六扇门一闭,算盘镇天响,刀笔四处飞都说官衙最凉快,是个有天没日头的去处,难怪门口的戒石碑阴森森的长满了苔藓,使文字难以辨析;但自古无人去看,反正谁都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从没人当真。老百姓吃亏多了自有一套对策: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上衙门——冤死不入县!这是不是就是圣人说的“必也使无讼”呢?   
  “这些奴才的竹杠居然敲到老子头上来了!”   
  京城大帅府里,福康安大发雷霆,满头青筋暴起,捧着盖碗茶的双手微微颤抖,发红的虎目似乎要射出火来。   
  下人不敢仰视,只是低声咕哝着:“他们说……他们说……您……您自己去也是一样……”   
  福康安怒极反笑,啪一声把碗摔在桌上,喝令更衣备轿,他要亲自去一趟户部,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向他,圣上的红人,当朝最显赫的武官——兵部尚书、军机大臣——一等嘉勇公福大帅索贿,而且开口就是万金! 
  
  他还想看看,那些被银子迷了心窍不顾性命的刀笔小吏是如何找题目下手的——自己这可是堂堂正正的公事,核销平定西藏的军费!   
  “禀老爷,您不用去,他们派了一人来了府上,正候在外面呢。”   
  福康安大惊,小吏索贿居然敢索上门来,这是他从来不敢想象的。   
  福康安大马金刀地坐着,狠狠盯着那个跪在脚下的书吏。许久,他一字字沉声道:“向我要银子的,是你?”如果他的眼光像墙上挂的宝刀那么锋利的话,现在地上早已是一摊烂肉了。 
  
  瘦精精的书吏跪得规规矩矩的,看上去很是恭敬;他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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