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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壁记 陈登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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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行为作斗争。可现在,有些人已经把党纪国法锁在自己的保险柜里,当作自己的支票,要怎么开销就怎么开销,你能无动于衷吗?难道就因为他们是政治局委员,文革小组成员,便可以为所欲为?!窃国者王侯,窃针者杀头,这是什么朝代的法纪?!我一直注意到,今天只要一提到秦斐,你就失魂落魄。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黑暗中看不清昔憬的脸,但安东感觉到他浑身在发抖,抖得铺草患患卑率地响。
  小霓霓睡在另外搭起的一张铺上,已经发出轻微的孩子的鼾声。
  安东握住昔憬的手。昔憬的手心里沁出了冷汗,几乎痉挛地抓着被角。破旧的被子发出了撕裂的声音。
  安东又说了一遍:“秦斐,她怎样了?不要瞒我,我是已经听到一点消息的……”
  “秦斐……她……”这个石像一样的男子汉竟无声地抽泣起来。
  第四章

  一九六八年初春。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一整天都不见阳光,铅块一样的乌云,压着长江的江面。到了黄昏,更加感到阴世唯的,好象从骨头缝里都会钻出寒气。
  可是,成千成万的人群,却象潮水似的朝江边拥去。大街,小巷,满耳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以及嘈嘈杂杂的人们的议论:
  “喂!你知道么,钢厂的烟囱上,爬上去了一个人……”
  “听说,还是个女人。”
  “乖乖!那个大烟囱少说也有六十来米。”
  “上海的国际饭店也不过七十米高呀!”
  “这是谁呀?!”
  “她上去干什么?……啊!会不会是……”
  从四面八方拥到江边的人群,已经把烟囱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仰着脖子,望着烟囱顶上。在避雷针的边上,果然站着一个人,有些好事之徒还带来了望远镜,证实了确实是一个女人。望远镜从这个人手里传到那个人手里,观察的结果也就越来越详细了:
  “还是挺有风度的一个女人哩!”
  “穿一身白,腰中系一条黑丝带,手中拿着白绸手帕,脖子上还围一条红色的大围巾……
  “这一身打扮?……”
  “不是很清楚么?说明她一身清白,腰中被一根黑线牵连上了,因此被那些红色造反派逼迫而死。”
  “我看就这一条,便可定她现行反革命。”
  “哪一条?”
  “若是被外国人看到,不是有意给我们国家脸上抹黑?……,
  “这是抗议!”
  “抗议?她向谁抗议?”
  “向那些目无法纪,胡作非为,不让人活下去的人抗议!”
  “我看是控诉!”
  “控诉!”
  “国民党员,戴上红袖章,造共产党反,不应控诉?三青团员,手执水火棍,毒打共产党员,不应控诉?她有这个勇气爬上烟囱,就是控诉。”
  “年纪好象不小了……”
  人群里各种各样的议论,纷纷不一。
  最后,只有一点被一致确认了,这个女人还做着手势,两只手指交织成一个十字……
  有人认出了她:“啊!那是秦斐!”
  一听秦斐,围着的人潮,顿时汹涌澎湃起来。在这个城市里,提到秦斐,就象提到梅兰芳一样,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哪个没有看过她的表演,听过她迷人的唱腔呢?
  “啊?她想干什么……’
  “她这个手势什么意思?’
  鼎沸的人声,压过了江风的呼啸,压过了江水的涛声。
  站在烟囱顶上的,果然是秦斐。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苍白清矍的脸上,嵌着两只乌黑深沉的大眼睛。高处的寒风把她的围巾吹散了,她一手拢紧了围巾,一手抓住了避雷针,就象刚演完了一出戏,扶着栏杆,准备走下舞台……
  她,是准备走下人生的舞台了。但此时此刻,她怎样走上人生舞台的一幕幕,却无比清晰地展现在这越来越浓的夜幕上。
  用秦斐自己的话来说,解放前,她的生活就象是一滩任人践踏的烂泥。
  在她有记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父亲的死,死在路上。已经肺穿孔的父亲,还在码头上拉黄包车,拉着拉着,连吐了几口鲜血,就倒下了。因为闪了坐在车子上的阔人,临死还挨了一脚。街坊邻居听到消息,带着五岁的秦斐赶来,父亲快咽气了,抓着女儿的手:“……你娘是在路上生你的,你脐带没有断她就死了。没想到,我也是……死在路上……哪……哪里是咱穷人的活路哟!”
  孩子太小,连什么叫死都不知道,看见别人伤心得落泪,也就跟着哭。这么大冷天,为什么只给爸爸盖一张破芦席?……后来,这个蓬头垢面,长着一头虱子,长满两手疥疮的女孩子,便在街上流浪了。孩子毕竟是孩子,老喜欢跟着那些打狗皮鼓,敲莲花落,唱凤阳花鼓的人转,而且唱什么都一学就会。这份机灵劲儿,这副好嗓子,居然混到了每天糊口的残羹剩饭。
  十四岁那一年,一个小戏班子路过此地,听见了她清脆铮亮的嗓子,老板派人把她找了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今年多大了?”
  拉琴的劝老板:“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能养这么一个白痴!”
  老板摇摇头。他摸出两角钱:“去!去洗一个澡……”洗过澡,换了一身戏班子里的新衣裳,她第一次对着镜子,梳理一头乌黑的长发,自己都吃了一惊!这烂泥一样的生活,竟栽出了活脱脱的一朵鲜花。她用手蒙住脸,放开,又蒙住,又放开,顽皮地做了个鬼脸,即使是鬼脸,也是逗人的。她吃吃地笑了。
  老板拿着水烟筒走过来:“好了!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秦斐。”
  于是,“曲罢常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没有满两年,秦斐在舞台上初露头角就得了个满堂彩。
  才十六岁的秦斐在长江下游的城镇里,颇有点小名气了,成了戏班子里的摇钱树。
  有一天,老板叫秦斐换上行头,吩咐她去应酬一个堂会。秦斐不知道什么差事,忸怩了半天,硬被人接到了迎江饭店的一个单间里。
  六个喝得醉醺醺的人正等着她。中间那个穿马褂的,从秦斐一进门,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人家都巴结着他,叫他宋委员。
  秦斐战战兢兢地唱了两支小曲。拉弦子的被轰走了,她急着也想走,可手被宋委员抓住了。
  电灯突然灭了。只听见秦斐一声凄厉的呼喊,嘴巴马上被人捂住了。
  黑暗里,一片淫秽的笑声:
  “宋委员!好福气,真是个雏鸡!”
  “二百大洋呢……”
  灯再亮时,秦斐昏厥在一张藤椅上。歇了半晌,才醒过来。她忍住疼痛,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到那个宋委员跟前,抽起手就打了他一记耳光,哭喊着,跑了出去……。刚跑下楼梯,又被追上来的人抓住了……
  秦斐挣扎着,朝那几个人脸上吐着唾沫,换来的是一顿拳打脚踢:
  “他妈的!这小骚货还撒泼!”
  “告诉你!你就甭想溜了,宋委员化了二百钢洋,把你买来了……”
  秦斐呼天号地的向周围的人们呼救,但没有一个人敢来劝阻,一听说是国民党市党部宋委员的名字,大家都悄悄溜走了。
  从此,她被送进了宋家大院子。每一次反抗都换来满身鞭痕和火烙印。尽管她被迫裹着续罗绸缎,但身体和少女的心,都破碎了。
  秦斐这才懂得了父亲临死时说的话:“哪里是穷人的活路……”——她的目光里已失去了少女的天真的光泽,蒙上了怨愤的阴云。
  抗日战争爆发了,那个宋委员想当汉奸,愤怒的群众把那座阴森森的大院烧了,秦斐也逃了出来。
  她又沿着长江流浪了,随着逃难的人群,到了武汉。在武汉的街头上,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认出了她:“啊!你不是秦斐?”
  秦斐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那青年便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自我介绍道:“我叫方绍武,咱们是同乡呀。我可爱看你的戏哩……简直是了不起的天才……”
  他乡遇故知,总是一种安慰,何况秦斐正在到处流浪,她回答了一个亲切的微笑。
  他们很快就成了熟识的朋友。秦斐的心里也产生了一丝从来没有过的感情,吸引她的倒并不是方绍武的年轻英俊,而是他的慷慨激昂。
  一天,方绍武对秦斐说:“我拉了几个朋友,要成立一个剧社,现在是抗日时期,有钱的阔佬都涌到这里来了,随便演什么都能赚一笔钱。”
  秦斐说:“咱们也应该象那些抗日宣传队,演那种文明戏,好吗!”
  方绍武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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