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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 作者:冯积岐-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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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广荣的喝喊声跟太阳地里响了一声炸雷一样瘮人,将松陵村的庄稼人震住了,对田广荣的声音,他们是熟悉的。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见过田广荣这么严厉的喝喊,喊声仿佛把嗓门喊炸了,像锥子一样向人心里戳。他们一看,田广荣怒气冲冲的,眉毛似乎竖起来了,秃了的顶比他的嗓子还亮。在田广荣的喊声中,庄稼人即刻住了手,也不再喊叫了。
  “你们得是想造反?啊?回去!都给我回去!”
  田广荣手一挥,那样子,仿佛牧羊人赶一群不听话的羊。田水祥第一个回过了头,他一看,田广荣脸色铁青,目光如刀。他挤出了人群,蔫头耷脑地走了。其他的人一看,田水祥退却了,知道闹不出什么结果来,就散伙了。他们跟着田水祥走出了公社大院。刚才还高涨的情绪跟霜杀了的麦苗一样。在这种场合,田广荣的威力抵得过一百个江涛,公社里的机关干部看得清清楚楚。
  幸亏田广荣来得很及时,除了那个副社长流了点儿鼻血外,其他的机关干部,包括江涛在内都没有伤着什么。不然,谁知道这些庄稼人会闹出什么乱子来。遣走了松陵村的庄稼人,田广荣来到了江涛的房间,他痛心疾首地向江涛做了检讨。江涛问他,为什么没有把这些人拦住?田广荣说他没在家。田广荣没有说谎。在田水祥他们还没有把人组织起来之前,他就到县城去了。他说他是和女儿一起到凤山中学去报名的。这是田广荣事先就策划好的,他要把自己的责任推卸掉。事态将会发展到什么地步,田广荣心里明白,他的目的是给江涛施加压力,但他又担心田水祥把事情弄大了,弄砸了,就老早从县城里回来了,他料到,残局还需让他来收拾。他说:“是不是给派出所说一说,抓几个带头闹事的?”江涛说:“不行,那使不得,群众想不通,能理解,你回去,好好给大家做工作。”田广荣喜滋滋地回到了松陵村。交人遇事看人心。他很佩服江涛,江涛够聪明,如果叫派出所的干警抓几个人,就有好戏看了。可是,江涛没有上他的圈套。这是一次实地演练:他有办法将松陵人鼓动起来,也有能力将他们弹压下去。田广荣越发觉得,手中的权力对他来说有多重要。田广荣比谁看得都清:分田到户等于他对松陵村人的失控。生产队不只是一个劳动群体,生产队是他能握在手中的很质感的一部分,把生产队掌握在手,就等于将松陵村掌握在手了。各家种各家的地,各家吃各家的粮,他靠什么掌握松陵村?有这个集体就有他,几十年来,他靠的就是这个集体,他对这个集体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他记得,“文革”刚开始不久的夺权就是先夺公章,一个小小的公章就标志着一个单位,标志着权力。从公社里开毕“三干会”回来的当天晚上,田广荣回到了大队办公室,他将松陵村生产队的公章和他个人的私章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仔细端详。党支部没有公章,他的私章就代表党支部。在他的眼里,这两个印章随着分田到户,分量就会变轻。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两个印章上划来划去,以致将印章划成了碎片。随即,他抓起两个印章,狠狠地摔在了脚地……
  田广荣没有吭声,他想,你还知道我是老干部?谁知道你给我安的是什么心肠?他还以为,江涛是礼节性的看望,或者是来打探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假惺惺地说:“你看,现在正搞责任制,我在炕上实在是躺不住了,躺下也是活受罪哩。”
  江涛说:“你安心养病,工作上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公社党委研究决定,叫祝永达担任松陵村的党支部书记。本来,就该叫你休息,考虑到永达年轻,还要你带一带,就叫你担任副书记,协助他工作。”
  田广荣一听,简直如五雷轰顶,他抓住被子,看着江涛,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惶恐不安一点儿也不掩饰,江涛看见田广荣抓住被子的右手在颤动。脸上很难看,那秃了的顶似乎蔫包子。
  江涛说:“该交代的工作,等你病好了再交代吧。”
  田广荣说:“永达转正才两年多,他……”
  田广荣欲言又止了,他不能说,祝永达能行吗?他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汇表达他的意思:既不反对祝永达当书记,又不愿意让出自己的位子。可惜的是,他的脑海里闪不上来这样的词汇,站在几千农民面前滔滔不绝妙语连珠的田广荣嘴笨词穷了,他显得十分窘迫,秃了顶的脑门上浸出了汗渍。
  江涛说:“所以,公社党委才决定,叫你带一带祝永达。”
  田广荣立时听明白了,如果祝永达党龄长一些,恐怕叫他连副书记也不会当。田广荣看得出,他的村支书已不可能再要回来了,他换了语气:“江书记,你放心,我会尽力协助永达搞好工作的。”
  江涛和祝永达一走,田广荣一句话也不说,他微闭着双眼,木然地靠在炕墙上,似乎在沉思,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吞咽那苦果。他这才猛然间意识到,解散生产队未必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灾难,而丢了手中的权力才是真正的灾难。他后悔自己不应该躺倒,他应该顶着干才是,躺倒就意味着逃跑。他觉得,他看错了人,他以为,江涛也会像前几届的书记、社长一样尊重他,遇事让他三分。没想到江涛会这么绝情这么厉害,不叫他当书记也不事先和他打招呼,叫他不干,一句话就完事了。他在松陵村苦心经营了三十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知道,那个副书记的头衔只是让他挂个虚名,给他一点安慰。田广荣心里跟椽戳一样,难受极了。薛翠芳也不知道怎么劝田广荣才好,她明白,田广荣把手中的权力看得比命还重,一夜之间,他就没权了,他能不痛苦吗?田广荣没有进城去找老领导,他在炕上躺了一整天。晚上,薛翠芳上了炕,悄没声息地脱了衣服,脱得赤条条的,偎在田广荣的身边。田广荣睁大眼睛看了看薛翠芳,薛翠芳第一次发觉,他的眼角里挂着一丝凶狠的光,那光苦如黄连,冷似冰块。突然,田广荣仰起头来大笑不止,他笑得浑身筛糠似的抖动,笑声震得窗户纸尖刻地发响,薛翠芳吓得不敢动弹。“起来,你起来。”田广荣叫薛翠芳穿衣服。薛翠芳说:“你不是说要老早睡觉吗?”“叫你起来,你就起来。”田广荣的口气硬如钢铁。薛翠芳十分茫然,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穿上了衣服。田广荣说:“你下去,给我炒一盘菜,热一壶酒。”薛翠芳说:“你想喝酒?”田广荣说:“想喝,想喝醉。”薛翠芳说:“你有病,这身体……”田广荣冷笑一声:“连你也认为我有病?”薛翠芳不敢不从,下了炕,进了灶房。
  三两白酒下了肚,田广荣咬着牙说:“好呀,我干了三十年,还没找到对手哩,祝永达,咱走着瞧吧,我就不信,自己养的狗要咬自己人。”田广荣把全部的怨和恨都集中在祝永达身上了,如果祝永达不接手,他的位子能丢了?如果不是祝永达要抢他的权,江涛能让祝永达干?祝永达算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他的提携,祝永达能入党?能到大队里来工作?这才叫忘恩负义,这才叫吃谁家饭,砸谁家的锅。田广荣在心里说,松陵村的事,只要你娃能干下去,我就服了你。他想,江涛不能老是住在松陵村,等江涛走了,再和祝永达算账也不迟。在田广荣的心目中,松陵村的权力本来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的事,他还得应付过去。他将酒壶里仅有的那两杯酒倒出来喝干,将盘子里的菜吃得一根也不剩,然后,推开杯盘,趴在炕上,给公社党委写了一封检讨,将他这一个多月来的工作做了检查,并表示要很好地配合祝永达,把生产责任制工作搞好。阳奉阴违,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是他做人的法宝。检讨写好之后,他又念了一遍,觉得措词都很恰当,放在了枕头旁边。在他手里丢失的,他一定要夺回来。活了大半辈子,他只认一个道理:人世间就是弱肉强食。他要做强者,就得有权,就得强取豪夺。田广荣一看,偎在他身边的薛翠芳已经睡着了,他抓住她那光溜溜的胳膊把她摇醒了,睡眼惺忪的薛翠芳说:“我穿,我迷糊一会儿就穿。”田广荣说:“谁叫你穿衣服?”他侧过身来,满嘴酒气地在薛翠芳脸上乱啃,薛翠芳糊里糊涂地抱住了他。他不管薛翠芳乐意不乐意,趴上了她的身体,似乎还在睡梦中的薛翠芳觉得田广荣不是和她交欢,而是在解馋、解恨。他来得很猛烈很粗野,仿佛一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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