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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 作者:冯积岐-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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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去,庄稼人也不回去。当时,有人还不理解,抱怨他。几十年后,松陵村人说,是田广荣给他们干了好事。
  在他当权的这些年中,这女人给了他不少帮助,每逢遇到挫折或困难,女人就抚慰他,给他想办法,出主意,和他一起度过困难的岁月。说他不爱他的女人,那不公平。当他和薛翠芳勾挂牵连以后,他才对自己的女人淡漠了。
  田广荣和薛翠芳的偷情能哄了别人,哄不了自己的女人。女人对丈夫的感觉既灵敏又确切,不必叫她听到那是非,看到那场面,嗅到那气息,尝到那味儿,她就是聋子、哑巴和瞎子,也能从丈夫的每一个毛孔中感觉到丈夫有了外遇。女人容忍了田广荣,她不愿意声张,她知道,她一旦张开了嘴,田广荣就会在松陵村毁了。在松陵村人的心目中,田广荣是一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是周公圣人的万代根苗。田广荣就是驴粪蛋,女人也不能把他戳破,她要一如既往地让他保持外面的光堂里面的臭。田广荣的面子万万不能丢,女人就是嚼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也要维护他的尊严。她到新疆去,她的出走,不是为了她自己,那是她维护田广荣的一个举措。她害怕她控制不住自己而和田广荣犯口舌,为了薛翠芳这个女人,她觉得,她没有这个必要。她和田广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她很明白。
  就在田广荣为是否到新疆去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大儿子来电报了,电报上只有六个字:母亡故,父速来。
  田广荣将电报攥在手里,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了。他的内疚多于悲痛。他强烈地责备自己没有对女人那份情深意切的夫妻之情予以足够的偿还,不该冷漠了自己的女人。一想起女人年轻时给予他的那份爱,心里就很难受。女人临进疆的那天,还把二儿子虎明的媳妇叫到跟前来,叮咛她,要把他的生活照顾好,给他吃好穿干净;冬天里,操心把炕烧热,夏天里,操心不要叫他中了暑。女人一辈子了,每一天的心都操在他的身上。女人连一句也没提说过他和薛翠芳的偷情。如果说,女人能责备他几句,哪怕有几句警告的言词留下来,他心里也许能好受些。他也明白,不是女人不知道,是女人装作不知道。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只能用内疚代替补偿了。
  田广荣给马志敬交代了工作,当天就去了新疆。
  坐了四天四夜的火车,田广荣到了库尔勒。进疆以后,他才知道,女人去世已经五天了。他要把女人的灵柩运回凤山县安葬,儿子说,新疆离凤山那么远,那不行。儿子的话有道理,天气已渐热,用汽车运灵柩至少得两个星期,一路上颠颠簸簸不说,等遗体运回来就没有面目了。他只好听儿子的话,就近买了一块坟茔,将女人埋葬在数千里外的异地他乡。
  安葬了女人,田广荣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十分孤寂。他整天守在儿子的军营里,哪儿也不去。不是美丽的新疆对他没有吸引力,而是那些沙漠、戈壁、雪山、草原在他的眼里都是忧伤的。他问儿子,女人临去世前,留下什么话没有。儿子叫妻子把母亲做的那六双布鞋拿出来说,这是我娘给你的。女人还背着儿子用自己积攒的钱,给田广荣买了一件羊羔皮的皮袄。田广荣拿起了一双布鞋,端详着鞋底上那好看的针脚,泪水潸然而下了。他觉得,只有夫妻之情才是温馨的,温暖的。夫妻之情是扎下了根的感情,即使夫妻反目了,感情的根须要在泥土里腐烂,也得好长的时间。而相好中的男女之情虽然刻骨铭心,但它像流星一样一闪就灭了。由于感情没有扎下根,看起来也是绿茵茵的,一经暴晒,一经雪虐,就枯萎了。田广荣不由得想起了薛翠芳和马生奇。有一次,薛翠芳去叫他,他就去了,他一看,薛翠芳身上被马生奇打得伤痕累累,他十分愤慨,说要把马生奇弄到派出所去好好收拾一顿。薛翠芳一听,脸立时变了,求他对马生奇不要那样。没了自己的女人,田广荣不是觉得他从此可以和薛翠芳明目张胆地来来往往了,而是要重新考虑他和薛翠芳的关系。尽管他对薛翠芳爱得很深,薛翠芳究竟对他怎么样,还需要时间来证明。
  两个多月后,田广荣回到了松陵村。儿子劝他暂且不要回来。儿子知道,母亲去世后,父亲是很孤单的。在儿子的劝慰下,他在新疆走动了一圈,从库尔勒到阿尔泰,从阿尔泰到塔什库尔干,他游览了大半个新疆。在阿尔泰山,他拣了一块石头,带回了凤山,放置在柜子上。那块石头和松陵村后边北山里的石头大不一样:石头分量重,颜色不是单纯的黑蓝色,而是蓝而发灰,灰而带白。那石头在黑夜里发着亮闪闪的光。面对着茫茫的沙漠漫漫的戈壁和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田广荣最深刻的感触是:大。新疆简直大得没边边。他第一次明白天下究竟有多大自己究竟有多渺小。逛了几天,他的心情好多了。可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关中平原上的夏收快开始了,他操心着地里的庄稼。儿子也就没再挽留,送他上了火车。
  田广荣回来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离了婚的薛翠芳和公社里的水利水保员牛晓军相好了;薛翠芳还放出话,要和牛晓军结婚。对于牛晓军,田广荣很熟悉,他是吃家产粮的半脱产干部,听说也离了婚。本来,田广荣重新考虑他和薛翠芳的关系时也有离开薛翠芳的念头。薛翠芳刚离了婚就睡在了牛晓军的身底下?田广荣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想:我叫你离婚,是为了叫你和牛晓军相好吗?你咋一点儿也不替我想想呢?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你为啥这么薄情呀?田广荣又怨又气。
  田广荣从新疆回来二十多天了一次也没有去找薛翠芳。他推测,薛翠芳一定要来找他,要给他说,她是怎么离了婚的;要给他解释,她和牛晓军之间是怎么回事。出乎他意料的是薛翠芳没有找他。他和薛翠芳在街道上碰见过几次,薛翠芳老远看见他,不打招呼,就躲着走了。是她要下决心和他断绝呢?还是她不敢面对他?或者说她愧疚不安?田广荣一时还摸不清。女人易变,这话不错。薛翠芳越是这样,他越想接近她;他越想接近她,越是能克制自己不去接近她。一天,薛翠芳来到大队办公室里找他,他叫祝万良隔门把她打发了:不见,她就是给他跪下,也不见。薛翠芳不甘心,又找到家里来了,他吃毕午饭刚躺下。虎明的媳妇王碧云给他说,薛翠芳来找他。他给儿媳说,叫她走,我要睡觉了。薛翠芳又被他隔门打发了。儿媳妇刚走出房间,他爬起来,半跪在炕上,透过玻璃窗,看见了薛翠芳的背身:她垂下头去,颀长的身材不再那么端直了,肩膀似乎在抽动——她哭了?他要的就是这效果。你哭去,和我有什么相干?
  他们在街道上又相遇了。他想躲也躲不开,她迎面走来了。他立时板起了面孔,想从她跟前快步而过。她拦住了他,不顾他的面孔有多冷,笑意在眉眼里塞得满满的,她很亲热地叫着田支书。他没有吭声,目光从她的面庞上越过去在远处放逐。她依旧笑盈盈的,用肩膀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一撞,完全是一副媚态,一种不合时宜的撒娇。他拉下脸说:“薛翠芳,你放庄重些,有什么话,到大队办公室去说。”他擦过她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了。薛翠芳被晾到了街道上。他想,松陵村有多少人被我治得服服帖帖,不信我就治不了你薛翠芳?当夜阑人静他在炕上辗转反侧之时,他又想起了薛翠芳的热屁股大奶头,想起了他和薛翠芳做爱的妙不可言,想起了薛翠芳那令他浑身打战的漂亮。这时候,假如他能把薛翠芳压在身底下温存一番,也许就会安然入睡了。一旦想起来她,他恨不能即刻爬起来像往昔那样去敲她的门。他觉得,他不能失去她,不能没有她。但转眼一想,他不能那样,他爱她,狂热地爱,但他必须治伏她,使她服服帖帖,而不是屈服她,更不能屈从她。牛犊子再顽劣,只要调教它,就能上套犁地。他要拿大,让薛翠芳摸不来他心里是咋想的。他自信,有朝一日,她会再一次来找他的。薛翠芳的心事他能摸得来:她渴望和他和好。渴望他把她压在身底下。他偏偏不,偏偏要吊一吊她的胃口。这时候,他绝不能心软。他只能等待。尤其是对薛翠芳这样摇摆不定的女人,他不能焦躁。玩女人像玩权势一样,需要耐心需要理智。这是他有能耐的精髓部分。
  十二
  田广荣和田水祥一前一后走进了大队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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