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们又开始唱起《卡布里,完了》来,在黑岩公寓唱了许多次。“没有比它更好的了。”她说。
我到母亲那里去了三天。当时,母亲和继父住在德塞夫勒。母亲立即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故事。奇怪的是,她觉得这很正常,完全正常,好像显而易见,必不可少。她当时没有说,后来才告诉我。
我回到了特鲁维尔。我们约好在火车站附近一家叫诺西亚的酒吧里见面。她来了。化了妆。脸上扑了厚厚的粉,嘴唇涂得红红的,很艳,像个妓女。她微笑着,像是一百岁,一千岁,也像是十五岁半,她要过河,中国人的那辆非常漂亮的小轿车将载着她穿过稻田,直至西贡的沙瑟卢-洛巴中学1。
我们在那儿喝着红酒。她说:“我要带您去看看巴尔纳维尔-拉贝尔特朗。拉贝尔特朗,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她问:“您爱我吗?”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回答。她说:“如果我不是杜拉斯,您决不会看我一眼。”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回答。她说:“您爱的人不是我,而是杜拉斯,爱的是我写的东西。”她说:“您写‘我不爱玛格丽特’。”她递给我一支钢笔、一张纸,说:“写吧,照写就行了。”我不能写。我没有写她要我写的东西,没有写她不愿意读到的东西。她说:“扬,要是我一本书都没有写过,您还会爱我吗?”我低下头,没有回答。我无法回答。她说:“可您是谁呀?我不认识您,我不知道您是谁,不知道您跟我在这里干什么。也许是为了钱。我先告诉你,您什么都得不到的,我什么都不会给您。我了解那些骗子。别想骗我。”
沉默。
她说:“这肯定是碰巧让我遇上的。这样一个家伙,一言不发,什么话都不说,什么都不懂,一无所知。让我遇上这事,是我运气不好。可您不要再呆在这里了,您从哪来回哪去吧!我受够了,您在这里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我不认识您,我不知道您是谁。”
这种情形经常发生。她忍受不了我,也忍受不了自己。她把我赶出家门,并威胁我:“您在这里一无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一切。您听见了,钱是我的,我一分都不会给您的,一分都不给。您什么都没有,您是个头号废物。”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赖着不走,为什么要留下来,和她一起,单独和她一起。她单独地和我在一起。有时,真让人受不了,她想打烂一切,破坏一切,摧毁我,想打我,骂我,让我死,杀死我。她说:“我想杀人。”她不说“我想杀你”,而是说“我想杀人”。真让人受不了。她心里十分明白,什么都明白。这种清醒非常残忍。全世界都变得残忍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种痛苦。我也如此,因为她看见我在那儿,她看见了我。有时,她再也不想看见我的存在。她不认识这个人,却知道这个人是我。她再也不想见我,她想杀人,想自杀,想死,她想看到我和她一起死。她想消失。但愿痛苦能够消失,但愿我能让她停止痛苦。我不知不觉地给她造成了一些痛苦,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我造成了痛苦,就像一种瞬间产生的悲伤。
当您看着我时,那就是一种粗暴的再见。
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在那里毫无用处。
她说:“我忍受不了的,是您的生存原则本身。您让人接受不了。”
我别无选择,她也别无选择。这种伤害,这种痛苦是必需的,应该无视这种无可救药的孤独带来的剧痛,写字,写东西。不要文学,要别的东西,试图弄懂我的什么东西,弄懂看着她这张脸的什么东西。它看见了她的什么东西。有时,她忍受不了。然而,我们留下了,两人都关在特鲁维尔黑岩公寓的那个漆黑的房间里。晚上,开着车沿海向布隆维尔驶去。她说:“看!您看那团漆黑的东西,那么黑。您听那声音响个不停,那东西一动不动,看,我把它叫做‘东西’。那是一股水。周围是陆地。”
她补充说:“‘那东西’,这样叫没错吧?嗯?”
我们一起关在家中写作。我在那里用打字机打着词、句,我不想弄懂打的是什么东西,只是尽量快打,免得忘词,得跟上口述的速度。在那个时候,我这样说吧,有个第三者在我们身边。我们不复存在了。再也没有名字了,再也没有作者的名字了,只有正在产生的作品。那是一种激情,一种与美并没有联系的激情,不,不仅如此,我不相信。不如这样说吧,那是一种真实的激情。某种真实的东西正说出来,写出来。永远写出来。某种真实的东西,千年的真实,某种她和我立即就认出来的东西,某种对我而说的东西,她知道可以对我,只有对我一个人说的东西。
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们永远两情相悦(3)
她不知道谁在写。直至最后一天,她还这样说:“我不知道谁在写。我不知道写作是什么东西。”然而,她在写,她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在写,甚至当她不写时她也在写。她看见了某种东西。她忍不住,她知道这没必要,写作永远代替不了绝对,上帝永远无法企及。然而,还是应该写,尝试这种日常的谦卑工作,写作,试图找到那个词。首先口述,接着就看见了。写完后,她重读了一遍,说:“写这样的东西,我感到心里不安呢!”
我什么都没说,我听她说她自己的话,当时正在写《死亡的疾病》。
太难写了,她的精神非常集中。她寻找着那个词,找到了,她破坏句子,寻找别的东西,别的词,一个标点。写一页我得打上十来页。有时,那声音不太清楚,我怕没有听清哪个词。我不敢让她重复,便自己对付。我打着字,她寻找要找的字。书写成了,有进展了。她说:“我相信我能写成。我还不太肯定,但这会成为一本书的。一件从来没有做成过的事。”
每次都是最伟大的书。她说:“我相信到此为止了。写完这本书后,我再也写不出东西来了。已经结束了,这太可怕了。但与此同时,我也将摆脱这种苦差使了。”
后来,她又开始写。每次都像是一种甜蜜的痛苦,躲也躲不了。她写了,她没办法。而我呢,我等在那里,一言不发,我等着。我在那里就是为了那些将要写出来的词,为了那些全世界的读者都将读到的词。我在那里也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孤独的女人。她愿意独自跟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愿意白天黑夜的每一秒都成为我最爱的人。
除了我,世界上空无一人。事实上,您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也是您最喜欢的人,胜于世上的任何东西。我们在那里共同生活,是的,永远在一起。但我们也知道,时间流逝。时间已经流逝。我们还剩下一些时间,必须写些什么,说些什么。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勇往直前。爱。爱得更热烈。爱谁?爱您,爱我。是的,爱得更热烈。
我们不知道。您和我,我们所知道的是:我们相爱。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多么动人的故事!多么伟大的爱情!我们不在一起生活,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得不一起生活,因为我们越来越相爱。
我这样说:在这种神奇相遇中,在从此以后出了名的“80年夏”,有一种声音。她的声音。完整的说话方式,去寻找字句,找到正确的、真正的字句的方式,并经过冷静的思考,让这些字句呼之欲出。
我听她说话,听了好几个小时。我听见了什么东西,看见了什么东西。我很快就发现,日常生活中的声音(让我们说日常用语的声音吧),口述文章的声音,正在写作的声音,试图看到某种东西,叫出某种东西,每时每刻都试图存在,存在于真实中的声音,它们之间并没有区别。这是一种努力,一种张力,一种痛苦,一种随时随刻都存在的魅力。
比如,她说“我们去图克”。我很喜欢她说“图克”这个词的方式,我对她说:“再跟我说一遍。”她笑了,又说了一遍,为了我,也为了她自己,把这个词又重复了一遍:图克。
她说话时,好像在创造这个词。而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好像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从来没有。那是一些简单的词,陈旧的词,日常用语,廉价的故事。讷韦尔1少女在广岛。好像只有这样普通、平凡才能使词、句和阅读具有魅力。
应邀朗读作品。
当她在电影《大西洋人》中朗读作品时,她既是这些文字的作者,也是自己的声音的作者。一种让人赞美而又令人不安的巧合,好像她对自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