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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雪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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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声,岛村不知不觉间感到昏昏欲睡,于是便早早入眠了。
    过不多久,好像就要下阵雨的样子。
    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驹子已经端坐在桌前读书。她身穿普通的绸子短和服。
    “醒来了?”她静静地说罢,瞧了瞧岛村。
    “怎么啦?”
    “睡醒了?”
    岛村猜想:她是在自己睡着之后才到这里过夜的吧?他扫视了一眼自己的睡铺,拿起枕
边的手表一看,这才六点半钟。
    “真早啊。”
    “可是,女佣已经来添过火了。”
    铁壶冒出水蒸气,活像一幅晨景。
    “起床吧!”
    驹子站起来坐到他的枕边。那举止非常像一个家庭主妇。
    岛村伸了伸懒腰,就便抓住她放在膝上的手,一边抚弄着小手指头上弹琴磨出的茧子,
一边说:
    “困着呢,天刚发亮嘛。”
    “一个人,可曾睡好?”
    “嗯。”
    “你还是没有把胡子留起来。”
    “对了,对了。上次分手时你说过让我蓄胡子。”
    “反正你会忘记的,算了。你总是剃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青痕。”
    “你平时卸下白粉,不也是像刚刮过脸一样吗!”
    “脸颊又胖了吧?脸色苍白,没有胡子,睡着的时候,脸儿滚圆,真有点怪哩。”
    “显得很柔和,不是很好吗?”
    “靠不住啊。”
    “讨厌,这么说,你一直盯着我?”
    “嗯!”驹子微笑地点了点头,突然又像着了火似地放声大笑起来,不知不觉地连握住
他的手指的手也更加使劲了。
    “我躲在壁橱里了。女佣完全没有发觉。”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躲进去的?”
    “不是刚才吗,女佣来添火的时候嘛。”她想起来又笑个不停。脸刷地红到耳朵根,好
像要掩饰过去似地拿起被头一边扇一边说:“起床吧。叫你起床嘛!”
    “太冷了。”岛村抱着被子说,“客栈的人都起来了吗?”
    “不晓得,我从后面上来的。”
    “从后面?”
    “从松林那边爬上来的啊。”
    “那边有路吗?”
    “没有像样的路,但是近呀。”
    岛村惊讶地望了望驹子。
    “谁也不晓得我来。厨房里虽有人声,可大门还没打开呀。”
    “你又起得那么早。”
    “昨晚睡不着。”
    “你晓得下过一场阵雨吗?”
    “是吗?怪不得那边的山白竹都打湿了,原来下了阵雨。我回去了,你再睡一觉吧,请
休息吧。”
    “我该起来了。”岛村仍握住她的手不放,猛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到窗边,俯视她所
说的登上来的地方,只见茂密的灌木丛尽头,展现一片繁衍生息的山白竹林。那地方是毗连
松林的小丘半腰,窗跟前的地里种满了萝卜、甘薯、葱、芋头等,虽是一般蔬菜,但洒上了
朝阳,叶子呈现出五光十色,给人一种初见的新鲜之感。
    掌柜在通向浴池的廊子上,向池子里的红鲤鱼投掷饵食。
    “看样子天气冷了,不大吃食了。”掌柜对岛村说过以后,久久地凝望着那些浮在水面
的捏碎了的干蚕蛹。
    驹子坐在那儿,显得非常娴雅,她对从浴池出来的岛村说:
    “在这样清静的地方做针线活儿多好啊。”
    房间刚刚打扫过,秋天的朝阳一直照射到有点发旧的铺席上。
    “你也会做针线活儿?”
    “问得多失礼啊。姐妹中我最辛苦了。回想起来,我长大成人时,正好家境困难。”她
自言自语地说过之后,又突然提高嗓门:“如果女佣带着惊异的神色问我:‘驹姐,你什么
时候来的?’我总不能三番五次地躲在壁橱里呀。真不好办啊。我要回去了。实在太忙呀。
睡不着,我想洗个头。早晨不洗,要等头发干了才能去梳头师那儿,就赶不上午宴的时间
了。虽然这儿也有宴会,但到了晚上才派人来告诉我,我已经答应别人了,不能来了。今儿
是星期六,特别忙,不能来玩了。”驹子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站起来要走的意思。
    她决定不洗头了。她把岛村邀到了后院。廊下的过道上摆着驹子的湿木屐和布袜子,她
刚才大概就是从那儿偷偷地溜进来的吧。
    看样子无法通过她刚才扒拉开草丛登上来的那片山白竹了,所以只好沿着大田边向有水
流声的方向走下去。河岸陡削,形成了一道悬崖绝壁。从栗树上传来了孩子的声音。有几颗
毛栗落在他们脚底下的草丛里。驹子用木屐踩碎外壳,把栗子剥出来。都是些小栗子。
    对岸陡削的半山腰上开满了芭茅的花穗,摇曳起来,泛起耀眼的银白色。虽说白得刺
眼,可它却又像是在秋空中翱翔的一种变幻无常的透明东西。
    “到那边去看看吗?可以看到你未婚夫的坟墓呢。”
    驹子陡地跷脚站起来,直勾勾地盯住岛村,冷不防地将一把栗子朝他的脸上扔去:
    “你尽把我当傻瓜来作弄!”
    岛村来不及躲闪,栗子咚咚地打在他的额头上,痛极了。
    “这座坟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去看呢?”
    “为什么这样认真呢。”
    “对我来说,那着实是一件正经事。不像你那样玩世不恭。”
    “谁玩世不恭啦?”他有气无力地嘟哝了一句。
    “那么,你为什么要说是我的未婚夫呢?以前不是跟你讲得很清楚了吗?不是未婚夫
嘛,你忘记了?”
    岛村并没有忘记。
    “师傅嘛,也许曾考虑过让少爷和我结婚。可也是心里想想而已,嘴里从来也没有提
过。师傅这种心思,少爷和我都有点意识到了。然而,我们两人并没有别的什么。从来都是
各自生活的。我被卖到东京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给我送行。”他记得驹子曾这样说过。
    那个男人病危了,而她却到岛村那里过夜。她还仿佛要委身于他似地说:“我爱怎样就
怎样,一个快死的人怎能禁得住我呢?”
    正好在驹子送岛村到车站的时候,叶子赶来告诉她:病人不行了,要接她回去。尽管如
此,驹子坚决不肯回去。因此,好像临终也没有见一面。由于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岛村越发
记住那个叫行男的男人了。
    驹子总是避而不谈行男的事。即使不是未婚夫妻,但为了给他赚一笔疗养费,不惜在这
里当艺妓,那无疑也是一件“认真严肃的事情”吧。
    岛村虽然挨了一把栗子,可也没有生气的样子。驹子顿时觉得有点奇怪,一下子软瘫瘫
地靠在岛村身上:
    “嗯。你真是个老实人。你好像有什么伤心事?”
    “孩子们在树上要看见咱们的。”
    “东京人真复杂,实在难捉摸啊。周围吵吵闹闹的,心不在焉吧?”
    “什么都心不在焉了。”
    “有朝一日连对生命也心不在焉了?上坟去吧。”
    “唔。”
    “你瞧,你压根儿就不想上什么坟。”
    “只是你自己感到拘束罢了。”
    “我一次也没有来过,是有点拘束哩。说真的,一次也没有来过。现在师傅也一起埋葬
在这里,我想起来,真对不起师傅。事到如今,更不想上坟了。这种事真叫人扫兴啊。”
    “你这个人才真是复杂呢。”
    “为什么?既然同活着的人无法把事情说清楚,至少对死去的人也要说明白啊。”
    穿过寂静得几乎连冰水滴落的声音都能听见似的松林,沿着铁路走过滑雪场下方,就有
坟地了。在田埂稍高的一个角落里,只立着十来座旧石碑和地藏菩萨。每座坟都显得十分寒
碜,光秃秃的,没有鲜花。
    然而,地藏菩萨后面那低矮的树荫里,突然现出了叶子的上半身。刹那间,她像戴着一
副假面具似的满脸严肃的神色,用熠熠的目光尖利地对这边睃了一眼。岛村冷不防地向她行
了一个礼,就在原地站住了。
    “叶子,你早啊。我去找梳头师……”驹子说了半句,突然吹来一阵旋风,像要把他们
刮跑似的,她和岛村都缩成一团。
    一列货车轰隆隆地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
    “姐姐!”喊声穿过隆隆的巨响传了过来。一个少年从黑色货车的车门挥动着帽子。
    “佐一郎,佐一郎!”叶子喊道。
    这是大雪天在信号所前呼喊站长的那种声音。像是向远方不易听见的船上的人们呼喊似
的,话音优美得近乎悲戚。货车通过之后,就像摘下了遮眼布,可以清楚地看到铁路那边的
荞麦花,挂满在红色的茎上,显得格外幽静。意外地遇见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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