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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说话;性情温和,就像她的咖啡色的毛料衣服。他求见加德纳教授。
〃他已经去休息了。〃似乎加德纳是一只栖息的鸟,或是已经死了。〃他和医生们在一起,去睡个午觉。他并不年轻了,你知道,又经历过战火。〃
〃我可以留一张便条吗?〃利思拿出一张纸条,写好并折叠起来。忍不住问道,〃那么,你是军人吗?〃
〃噢,军人的妻子,只是帮帮忙。〃与这个英勇的男子一起,她变得调皮起来。〃丈夫是通信兵。我上个星期才来到这里。我们有一百个妻子在一条小轮船上,一路上从悉尼来到吴市,五个星期没有停过。唔,我们确实停靠在新几内亚码头,不过只是为了加水,没有上岸……噢,太棒了,我的第一个假期。在我们的客舱里用早茶,中国的侍者,洗好的衣物。噢,那些小得可怜的岛,还有大海。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只要防止小孩从船上落水就行了。〃她继续聊下去,五个星期没有停过。〃有些女人四年没有见到他们的男人了。丈夫参军打仗时结的婚。在船上,高级船员们开始喜欢上我们。一个小姑娘〃
利思递过他的便条。
〃原来你是一位少校,那么,利思少校。他已经盼你几天了。非常迫切。〃她的眼光扫向作为官衔标志的一英寸左右的红色镶边。〃他会下来吃晚餐。他们想要你顺便去一下指挥部。〃她觉得他的眼睛,怎么说呢,漂亮。
一个手工制作的箭头指引他到行政部门。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卡其布的士兵,年纪与他差不多大,正在一台老古董的打字机上用食指打字,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威尔斯上士,从巴拉腊特来的,说:〃你根本没有取你的钥匙。〃递过来拴在一根带子上的钥匙,〃我们没见到你的身份证。〃
证件被检查了。〃是呀,他们告诉我们留心等着你。你自己有一个房间。〃对方的语调里透露出不耐烦:这里没有你们英国人装腔作势的地方。
〃没有关系,我不过在这里住一夜。〃
〃啊,房间在那里,你进去过了,是不是?〃快速翻阅着证件,有些是中文的。〃我们应该怎样弄懂这个?〃
〃译文附在那里。〃
〃这是什么,日文?〃
〃不是。我在中国待了两年。〃
〃欢迎回到文明世界。你必须签字拿钥匙。离开时要把它交回来。食堂在二楼,你会听见铃声。还有,到休息室里拿饮料。〃
走下楼梯时,利思在楼梯平台上闻到一股医院的气味后方的军队医院,按照医院的规矩,消毒液和消毒肥皂的味道是很平常的。相比之下,战地医院弥漫着浓烈的死亡的味道:流出的肠子和化脓的血水发出的恶臭,痛苦、恐怖、腐烂的恶臭。他自己的骇人的伤口,留下一道又长又宽的疤痕,顺着他的左边身子往下,正在退色,那是在去年秋天的战争中留下的,被授予奖章一年以后。早些时候在突尼西亚,他被击中了同一边身体,只差一点就打中心和肺。〃你这个幸运的家伙。〃敷裹伤口的军医说,似乎在发牢骚。伤员说:〃该死的运气。〃医生脸色阴郁地说:〃你还活着,是不是?你不可能拥有一切。〃
战争是过去了,他想,他是幸运的。已经得到了很多,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拥有一切。
又长又窄的休息室,以前也许是宿舍。里面四散着一些朱红色的人造皮椅子,一个临时凑成的酒吧,搁在房间远处尽头的台架上。二十来个军人和十来个护士站在那里,在一片烟雾笼罩之下谈话、发笑和调情;烟灰从手指间落下,酒从纸杯里洒出来。桌子上排列着酒瓶,胡乱放着些坚果和土豆片。男人们都不同程度地醉了。年轻的妇女们为了晚上的聚会,松开按照规定梳理的头发。她们有些很俊俏,把军装换成了彩色的女装;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炮铜制成的手镯,黑色和金黄色。这些手镯是日本的小贩用打仗时落下的碎片临时制成的,在城市的一片废墟的街道上,卖给那些征服者们。两三个姑娘伴随着想象中的音乐,旋转和扭动,与此同时,一个士兵跪在她们的脚下,正在一团纠结的电线中安装一架电唱机。
1947年春天的一个夜晚,发生在濑户内海的一个叫江田岛上的事情,对于那些以后也许会回想起它的人,那就是故事发生的背景。
利思走进去,停下来,再一次被年轻的西方妇女的风采和语音,及其自然的表现所打动。
一个孤独年老的男人,穿着浅色的衣服,茫然地坐在一把扶手椅上,除了平民生活以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归属:虚弱、憔悴、瘦小,他看上去谦恭有礼。一身皱巴巴的亚麻布衣服,一副被压垮了的样子。
附近的一位青年军官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利思。〃不管怎样,我正好要走了。〃
他们谢了他。加德纳与利思握手。〃今晚我看见你上楼去的。我是根据你的信件把你认出来的。〃
利思想,这是一个女人或许会使用的言辞。〃我都担心自己到不了这里。处处都被耽搁。〃
〃早晨我要起航。我们拥有今晚,今夜。〃这些言辞,也挺不合适,像情人似的。他们坐下,一时无从开口而沉默不语。
加德纳苍白的脸色表明了三年九个月牢狱生活的残酷。他的手就像一只瓷质的骨头爪子。浅绿色的眼睛,对于他的健康状况来说,有点过于明亮了。利思听说,他最多还能活几个月,一切希望都没有了。他的衰老超过了他的年龄,他才六十一岁。
小伙子和姑娘们旋转着从房间的尽头朝他们扫视过来。加德纳说:〃这里的人们热切地等待你的到来。〃
〃出于好奇心。〃
〃一位名人。〃加德纳毫不吝啬使用这个字眼,这是在他远离社会生活的期间极流行的一种说法。〃算了,我们两人都以某种方式经受过所有的这一切。结果,除了其他的情况之外,我还得了结核病。他们给我一种从美国弄来的新药,它只会制造麻烦。他们说,副作用。副作用,后作用。就像这样把我送回不列颠。遣返回国。返国。可是我的国土永远是在这里。〃
他的父母是研究东方问题的专家,很久以前就在日本定居。他的父亲出生在不来梅,曾经在英国的大学教书,成为英国公民。一战期间,他的名字由盖特纳变得英语化。就在1941年最短的那一天,日本政府提出,给予这个家庭的惟一的儿子德意日轴心国的庇护,建议并要求恢复他的德国后裔的身份。他却相反地选择了监狱。
〃你叫我金杰好了。我们可没时间来分上下级。金杰。我从前有头发,红色的。〃
电唱机突然唱起来:
嘿…嘿─嘿,哈罗,杰克
嘿─嘿─嘿,刚从前线归来
啊,嘿─嘿─嘿,
让咱们聊聊天儿,
讲讲日本人的事?
嘿─嘿─嘿,还没有听说过?
嘿─嘿─嘿,知道了
一个消息灵通的人告诉我,
烟雾弥漫,笼罩着东京。
小伙子们和姑娘们跟着音乐拍手歌唱。
我的朋友驾着B-29轰炸机,
又扔下一批幸运炸弹。
飞走时听见他说,
嘿─嘿─嘿,哈哈!
加德纳教授低声哼唱着什么,不是什么歌的曲调。〃我们也许要走下去吃晚餐。下一层楼。食物真难吃。我用餐时的习惯举止很差。我得了这种颤抖的毛病毫无疑问,你已经注意到了。一战时就有了,不过现在更明显。药的作用,后作用。你不介意我们走慢一点吧,楼梯简直是我的噩梦。〃
利思扶着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一把骨头。
他们坐在一张长桌子旁边,日本人端上来罐装的食物。那里就像学生食堂一样,人们大声嚷嚷,抽着烟,啤酒和烈酒一瓶瓶地摆着。医生和护士,还有穿着晨衣的病人们跟加德纳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