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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各各买他的油。秦重与各房约定,也是间一日便送油来用。这一日是
个双日。自此日为始,但是单日,秦重别街道上做买卖,但是双日,就走钱
塘门这一路。一出钱塘门,先到王九妈家里,以卖油为名,去看花魁娘了,
也有一日会见,也有一日不会见。不见时费了一场思想,便见时也只添了一
层思想。正是: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此情无尽期。
再说秦重到了王九妈家多次,家中大大小小,没一个不认得是秦卖油。
时光迅速,不觉一年有余。日大日小,只拣足色细丝,或积三分,或积二分,
再少也积一分。凑得几钱,又打换大块头。日积月累,有了一大包银子,零
星凑集,连自己也不知多少。
其日是单日,又值大雨,秦重不出去去做买卖,看了这一大包银子,心
中也自喜欢。“趁今日空闲,且把去上一上天平,见个数目。”打个油伞,
走到对门倾银铺里,借天平兑银。那银匠好不轻薄,想着卖油的多少银子,
要架天平,只把个五两头等子与他,还怕用不着头纽哩!秦重把银包解开,
都是散碎两。大凡成锭的见少,散碎的就见多。银匠是小辈,眼孔极浅,见
了许多银子,别有一番面目,想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慌忙
架起天平,搬出若大若小许多砝码。秦重尽包而兑,一厘不多,一厘不少,
刚刚一十六两之数,上秤便是一斤。
秦重心下想道:“除去了三两本钱,余下的做一夜花柳之费,还是有余。”
又想道:“这样散碎银子,怎好出手?拿出来也被人看低了。见成倾银店里
方便,何不倾成锭儿,还觉冠冕。”当下兑足十两,倾成一个足色大锭,再
把一两八钱倾成水丝一小锭。剩下四两二钱之数,拈一小块。还了倾钱。又
将几钱银子,置下镶鞋净袜,新褶了一顶万字头巾。回到家中,把衣服浆洗
得干干净净,买几根安息香,熏了又熏。拣个睛明好日,侵早打扮起来:
虽非富贵豪华客,也是风流好后生。
秦重打扮得齐齐整整,取银两藏于袖中,把房门锁了,一径望王九妈家
而来。那一时好不高兴!及至到了门首,愧心复萌,想道:“时常挑了担子,
在他家卖油,今日忽地去做嫖客,如何开口?”
正在踌躇之际,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响,王九妈走将出来。见了秦重,便
道:“秦小官,今日怎的不做生意,打扮得恁般济楚?往那里去贵干?”
事到其间,秦重只得老着脸,上前作揖。妈妈也不免还礼。秦重道:“小
可并无别事,专来拜望妈妈。”那鸨儿是老积年,见貌辨色,见秦重恁般装
束,又说拜望,一定是看上了我家那个丫头,要嫖一夜,或是会一个房。虽
然不是个大施主菩萨,搭在篮里便是菜,捉在篮里便是蟹,赚他钱把银子,
买葱菜也是好的。便满脸堆下笑来,道:“秦小官拜望老身,必有好处。”
秦重道:“小可有句不识进退的言语,只是不好启齿。”王九妈道:“但说
何妨;且请到里面客座中细讲。”
秦重为卖油虽曾到王家准百次,这客座里交椅还不曾与他屁股做个相
识,今日是个会面之始。王九妈到了客座,不免分宾而作,对着内里唤茶。
少顷,丫鬟托出茶来,看时,却是秦卖油,正不知什么缘故,妈妈恁般
相待,格格低了头只管笑。王九妈看见,喝道:“有甚好笑!对客全没些规
矩!”丫鬟止住笑,收了茶杯自去。
王九妈方才开言问道:“秦小官有甚话要对老身说?”秦重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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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话,要在妈妈宅上请位姐姐吃杯酒儿。”九妈道:“难道吃寡酒?一定要
嫖了。你是个老实人,几时动这风流之兴?”秦重道:“小可的积诚,也非
止一日。”九妈道:“我家这几个姐姐都是你认得的,不知你中意那一位?”
秦重道:“别个都不要,单单要与花魁娘子相处一宵。”
九妈只道取笑他,就变了脸,道:“你出言无度,莫非奚落老娘么?”
秦重道:“小可是个老实人,岂有虚情。”九娘道:“粪桶也有两个耳朵。
你岂不晓得我家美儿的身价?倒了你卖油的灶,还不够半夜歇钱哩!不如将
就拣一个适兴罢。”秦重把头一缩,舌头一伸,道:“恁的好卖弄!不敢动
问,你家花魁娘子,一夜歇钱要几千两?”
九妈见他说耍话,却又回嗔作喜,带笑而言道:“那要许多!只要得十
两敲丝。其他东道杂费,不在其内。”秦重道:“原来如此。不为大事。”
袖中摸出这秃秃里一锭细丝放光银子,递与鸨儿,道:“这一锭十两重,足
色足数,请妈妈收着。”又摸出一小锭来,也递与鸨儿,又道:“这一小锭,
重有二两,相烦备个小东。望妈妈就小可这件好事,生死不忘。日后再有孝
顺。”
九妈见了这锭大银,已自不忍释手,又恐怕他一时高兴,日后没了本钱,
心中懊悔,也要尽他一句才好;便道:“这十两银子,你做经纪的人,积趱
不易,还要三思而行。”秦重道:“小可主意已定,不要你老人家费心。”
九妈把这两锭银子,收于袖中,道:“是便是了,还有许多烦难哩。”
秦重道:“妈妈是一家之主,在甚烦难?”九妈道:“我家美儿往来的,都
是王孙公子,富室豪家,真个是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岂不认得
你是做经纪的秦小官,如何肯接你?”秦重道:“但凭妈妈怎的委曲宛转,
成全其事,大恩不敢有忘。”
九妈见他十分坚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扯开口笑道:“老身已替你
排下计策,只看你缘法如何。做得成不要喜,做不成不要怪。美儿昨日在李
学士家陪酒,还未曾回。今日是黄衙内约下游湖。明日是张山人一班清客邀
他做诗社。后日是韩尚书的公子,数日前送下东道在这里。你且到大后日来
看。还有句话:这几日,你且不要来我家卖油,预先留下体面。又有句话:
你穿着一身的布衣布裳,不象个上等嫖客,再来时,换件绸缎衣服,叫这些
丫头们认不出你是秦小官,老娘也好与你装谎。”
秦重道:“小可一一理会得。”说罢,作别出门,且歇这三日生理不去
卖油。到典铺里买了一件见成半新不旧的绸衣,穿在身上,到街坊闲走,演
习斯文模样。正是:
未识花院行藏,先习孔门规矩。
丢过那三日不题。到第四日,起个清早,便到王九妈家去,去得太早,
门还未开。意欲转一转再来。这番妆扮希奇,不敢到昭庆寺去,恐怕和尚们
批点。且到十景塘散步。良久又踅转来。王九妈家门已开了。那门前却安顿
得有轿马,门内有许多仆人在那里闲坐。秦重虽然老实,心下倒也乖巧,且
不进门,悄悄的招那马夫问道:“这轿马是谁家的?”马夫道:“韩府里来
接公子的。”
秦重已知韩公子夜来留宿,此时还未曾别。重复转身到一个饭店之中,
吃了些见成茶饭,又坐了一回,方才到王家探信。只见门前轿马已自去了。
进得门时,王九妈迎着便道:“老身得罪,今日又不得工夫了。恰才韩公子
拉去东庄赏早梅。他是个长嫖,老身不敢违拗。闻得说来日还要到灵隐寺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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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棋师赌棋哩。齐衙内又来约过两三次了。这是我家房主,又是辞不得的。
他来时或三日五日的住了去,连老身也定不得个日子。秦小官,你真个要嫖,
只索耐心再等几时。不然,前日尊赐,分毫不动,要便奉还。”秦重道:“只
怕妈妈不作成;若还迟中无失,就是一万年,小可也情愿等着。”九妈道:
“恁地时,老身便好主张。”
秦重作别,方欲起身,九妈又道:“秦小官人,老身还有句话:你下次
若来讨信,不要早了。约莫申牌时分,有客没客,老身把个实信与你。倒是
越晏些越好。这是老身的妙用,你休错怪。”秦重连声道:“不敢,不敢。”
这一日,秦重不曾做买卖。次日,整理油担,挑往别处去生理,不走钱
塘门一路。每日生意做完,傍晚时分,就打扮齐整,到王九妈家探信,只是
不得工夫,又空走了一月有余。
那一日是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