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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不是话筒的问题,而是同时管理扩音设备的放映员的问题。也许他不耐烦了,在调节器上搞了点花样。可是看不见放映员的影子。话筒好像彻底关掉了。神父扬着脑袋,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可是没有用,话筒还是哑的。大厅里的灯光反而闪动了一下。他好像很熟悉这个信号,将笔记装起来,说“电影开始”,又说声“祝大家愉快”,就出去了。
电影的紧张程度对阿尔伯特的影响很一般。刚放了几个画面,他身子一歪,就睡着了。几个年轻人离去时弄出了一点声音,他才醒了过来。这时电影还没有放多久,也就是十到十五分钟吧。第二次醒来是第一部分放完、装入第二卷片子的时候,放映厅里的灯亮了,让阿尔伯特得以四下看看。老人们还坐在原地动也不动,有几个也歪着身子。年轻人却所剩无几。放第二部分时,阿尔伯特也是完全在睡梦中过去的。一开始他只是闭着眼睛,听着那些陌生的词——这次不是英文字幕,而是意大利文字幕——后来就沉沉入睡了。一定是因为如阴雨连绵的俄语,如泣如诉的语声让他麻木了。阿尔伯特醒来的时候,电影好像已经放完有一会儿了,可放映厅里还是黑漆漆的。显然是放映员忘了开灯。不然就是灯坏了。
大部分观众已经走了,只有两位老人还站在门口,与神父握手道别。他们走了以后,就只剩下阿尔伯特了。阿尔伯特本想悄悄出去离开,可是他必须从神父旁边走过。神父不满足于只跟他握手,而是问阿尔伯特来卡波尼亚是做什么的。他当然一下子就看出阿尔伯特是德国人,让阿尔伯特吃惊的是,他用相当地道的德语跟他攀谈起来。阿尔伯特还没来得及细问原由,他就说他在蒂宾根学习过一段时间。这位名叫约翰·塞巴斯蒂安·德雷的神父说,他读过三卷蒂宾根派护教学理论,完全是原文的。阿尔伯特说,他只知道法兰克福学派,也读过一些理论,也是原文的。神父大笑起来。“好极了,”他说,“阿多诺呀。”一边拍着阿尔伯特的肩膀,好像这位观众就是阿多诺本人一样。他轻咳几声,热切地盯着阿尔伯特,却又有几分心不在焉,不说话了。神父突然安静下来,也许全城都安静下来,这静默也蔓延到阿尔伯特身上,所以,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神父请他去喝咖啡,他也没敢提出反对。
他跟着神父穿过一道窄窄的门,来到更衣室。光看那道窄门,想象不出原来这房间很大。中问放着一张桌子,也大得足以放下神圣的晚餐。靠墙放着柜子、书架、玻璃陈列柜和一个敞开的衣橱。柜子旁边靠着一个装饰富丽的空画框,墙上还挂着一个小提琴盒。神父发现阿尔伯特对架上的书很有兴趣,就说了句“您随便看看”,便出去了。阿尔伯特看看几排皮面的书,没有书名,只标着连续的书号和年代。旁边还有一个书架,有几本《教皇论》和一本关于教会发展史的合订本。关于教皇那几本书的书名是意大利文,听起来多少有点古怪。这是一本官方出的书,里面一定有很多真实的忏悔故事。旁边书架上的小册子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修身读物,圣经故事,天主教的宣传材料,其中还有几本小册子,是关于皮奥神父(皮奥神父1887—1968,原名弗兰西斯科·弗吉奥内,生于意大利,于2002年6 月16日封圣)的生平与影响的。他见过几次这个人的照片,所以对这个大胡子有点亲切感。他拿出一本小册子读了读,得知这位神父的身上不但有耶稣伤痕的再现,而且有茉莉花香,他还会分身术,可以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阿尔伯特没发现书架上有剧本。也没有电影理论。根本没有关于《潜行者》的书,当然也没有阿多诺的书。阿尔伯特有点失望,但他对自己说,这毕竟是一位神父的房间而不是私人图书馆。
在阿尔伯特把关于皮奥神父的书放回去的时候,神父端着两杯浓咖啡进来了。
桌子上有糖罐。这男人脱掉教士的长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西装,做工粗糙,让人觉得他像个平民。这时阿尔伯特也看出来,神父其实仔细刮过胡子,颧骨上的黑影显然并不是因为胡子,而是因为骨头的构造。这个男人显得完全正常,一点也不像人们想象的在远离罗马的穷乡僻壤任职的神职人员。看来他既不借酒浇愁,也没有被道德感或神学问题搞得怎么精疲力尽。他在《潜行者》放映前发表演说时略显狂热的特征也完全不见了。也许一切都是做戏,以激发起观众对电影的兴趣。不管怎么说,他此时看着阿尔伯特的眼神是清醒的,善良的。尽管阿尔伯特原本并不认识这个人,却一下子对他产生了信任。而神父作为一位有经验的灵魂医生,凭着直觉,提了一个很普通、却一下戳到阿尔伯特心窝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您过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是阿尔伯特没有预料到的。他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干巴巴的套话,泪水就冲进了眼眶。他没有回答,而是垂下头,含泪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桌面,然后轻声说:“谢谢,很好。”就不说话了。神父也沉默了,没有再用其他问题来打扰他。他的沉默是一种泰然的沉默,让阿尔伯特平静下来,恢复了常态。过了几分钟,他擦干脸上的泪水,很想向神父忏悔。但是他没有。他不知道单独面对教士该怎么忏悔。阿尔伯特有忏悔的愿望,却缺乏为之而忏悔的罪恶。他并不认为在后屋中自慰一下是罪恶。在这方面,他一直是个坚定的无政府主义者。来自黑森州东部地区森林中的野性。阿尔伯特记起了他的皮大衣。从废品回收加工场买来的皮大衣。它到哪儿去了?难道他不知何时把它扔掉了?也许这可以算是他的罪恶吧。他扔掉了一件心爱的东西。但是他不会为此向任何人忏悔。
阿尔伯特很快离开神父的房间,回到家里,埃琳娜正忙着做一道甜点。她用一个吻来迎接他,请他来帮忙。她心情很好,接待了几位顾客,其中还有两位是头一次来。阿尔伯特没说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她也没有问起。他简直觉得,她根本忘记了他并没有在后屋度过这个下午,而是到城里去了。他帮她做甜点,这是为明天的午餐准备的。她已经跟她嫂子说好,要带一份“祖奥托”去,这是一种源自托斯卡纳的蛋糕,用杏仁、核桃仁、掼奶油和巧克力粉做成。饭后他们要一起去海边郊游,把蛋糕带上,到那儿吃。
阿尔伯特盼望着这次郊游。第二天中午,他们站在埃琳娜的哥哥马尔切洛和嫂子乔瓦娜家门前按铃时,他多少有些紧张。乔瓦娜开了门,埃琳娜给他们介绍,阿尔伯特心想,他已经见识过穿内衣、有体毛的乔瓦娜了。他们走进客厅,这里兼作餐厅,与厨房相连。乔瓦娜的丈夫躺在沙发上,看一本漫画书,客人进来也没影响他,又看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
马尔切洛是泥瓦匠,阿尔伯特已经知道了。前不久。他办了一家小公司,自己经营,不过还继续在工地上工作。显然他今天也上过班了,还穿着工人装,头发上有水泥灰。马尔切洛从沙发里站起来,阿尔伯特发现他比乔瓦娜高了将近半米。他不是那种敦敦实实的撒丁岛人,而像一个加拿大伐木工,只是太胖,腰间堆了一圈赘肉。马尔切洛对阿尔伯特的到来并不太在乎,就像招呼一个来吃饭的普通客人一样招呼他。他对妹妹的到来也不太在乎,好像出国几年又再回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阿尔伯特给自己打了打气,说,能认识埃琳娜的哥哥很高兴,马尔切洛则回答,他要先去洗澡换衣服,就跑到楼上去了,还没忘记拿上漫画书。
这会儿乔瓦娜在布置餐桌,埃琳娜问起孩子们,乔瓦娜说他们出去了,他们今天在朋友家吃饭,但一起去郊游,朋友们也去。乔瓦娜把意大利面条的水滗掉,一边喊马尔切洛。她头也不抬,冲着洗菜池也就是排水槽的方向喊,好像她的丈夫在水槽或是排水管里一样。当然没有人理她。乔瓦娜把面条装进一只玻璃大碗,加上肉酱,又喊马尔切洛。这次不是喊,而是吼了,还是冲着水槽,不过调门高得嗓音都变嘶哑了,当然这嘶哑的声音并不比吼叫声轻,而且尖利,尖得让阿尔伯特直为那个玻璃大碗担心。乔瓦娜制造的噪音足以让马尔切洛做出回应。虽然他并没有答应,但是可以听到楼上砰的一声撞门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门响。
门的响动已经让乔瓦娜满足了,她说:“我们吃吧。”将面条分好。这时她的丈夫也出现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