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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洼人家-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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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水便说:
    “回回哥,这屋里不能没个外头人啊,你怎么不给麦绒再撺掇一个呢?”
    回回看出了他的意思,就说:
    “麦绒不是有禾禾吗?”
    “那浪子是过日子的人手?”
    “你别操那份闲心,禾禾能把狗肉给买回来,他心里早回头了。你说这话,可别让禾禾知道了,抡你的拳头!”
    “我说什么来?我什么也没说呢!”
    荷包蛋端上来,回回一碗两颗,二水也一碗两颗。回回问二水磨子凿了几晌了,二水支支吾吾说是三晌了,回回黑了脸。
    “你是来磨洋工的?吃了鸡蛋你走吧,磨提我来安。”
    二水红了脸,捞着鸡蛋吃了,泼了汤水,自个就下山走了。回回对麦绒说:
    “谁叫你请他,你不会喊我一声吗?那是老光棍了,没看出那肚里的下水不正吗?”
    “我怎么去叫你,我不愿意再见到禾禾。”
    “今日我就为这事来的。禾禾住在我那儿,我们一天三晌数说,他心是回转了,我看你们还是再合一起的好。”
    “回回哥,我日子是不如人,我爹在世的时候,托你给我们作的媒,我现在也只有找你。你看哪儿有合适的,你就找一个,人材瞎好没说的,只要本分,安心务庄稼过日子。”
    “我看还是禾禾。你再想想。毕竟过了一场,又有了孩子,只要他浪子回过头,倒比别人强得多。”
    麦绒抱着孩子,靠在灶火口的墙上一动不动,末了就摇起头,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
    回回看着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起来,恨禾禾害了这女人。鸡窝洼里,麦绒是一副好人材,性情又软和,又能生养儿子,却这么苦命,真是替她凄惶。当下鼻子显得更红了。
    “家里有什么事,你就给我说。禾禾的事你再想想。好好照看住孩子,孩子病好些了吗?”
    “打了几针柴胡,烧有些退了,夜里还是愣哭。”
    “这怕是遇上夜哭郎了!我给你写一张夜哭郎表,你贴在镇上桥头的树上,或许就会安宁了呢。”
    当下找出一张旧报纸,麦绒翻出禾禾当年从部队上拿回的一支铅笔,回回写了表: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一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写好了,回回走出门,麦绒让把那狗肉带回去,回回虎着脸让留下。走过猪圈,眼猪圈里粪淤得很深,直拥了猪的前腿,便跳下去用锨出了一阵,感动得麦绒心里说:唉,烟峰姐活该有福,不会生养孩子却有这么好的男人!








 
    回回的劝说没有成效,便死了禾禾想夫妻重归于好的一线希望。就将西厦子屋扫了灰尘,搭了顶棚,用白灰又刷了一遍,准备长时间地在这里借居了。
    连续三个晚上,他又放了红丸,收获的仅仅是一只小得可怜的狐子。下一步怎么办,禾禾对这种捕猎产生了动摇。但是,吃的穿的,日用花销,却不能不开支,身上的钱见天一个少出一个了。冬天里还会有什么生财之路呢?他着急,回回和烟峰也为他着急。
    一天,太阳暖暖的,阴沟里的积雪也消尽了,禾禾一个人坐在洼底那道瀑布上的阳坡里晒着;百无聊赖,就盯着瀑布出起神来。瀑布恢复了它修逸的神姿,一道弧线的模样冲下去,在峡谷的青石板上跌落着,飞溅出一团一团白花花的水沫。
    二水咿咿呀呀地唱着,顺着石阶走上来:
    妹在家里守空房,
    哥哥夜夜想凄惶。
    一扭头,看见了禾禾,后边的曲子咽在肚子里了,脸唰地红成猪肝。
    “二水,你这要到哪里去呀?”
    “我,我到洼里转转,我不到哪儿去呀。”
    “想是去找个老婆了?”
    “禾禾,这没有的事!我二水再没见过女人,也不会干出对不起你的事呢。我是什么角色,谁会看得上我了?”
    二水颓废地坐在地上,冻得清涕流下来,挂在鼻尖上,用手一抹,擦在衣襟上。禾禾突然同情起二水来:他近四十的人,自小没爹没娘,在这个世界上,他有的是一百三十斤的分量,有的是一米七二的高度,苦,累,热,寒,以及对异性的要求。但却偏偏少了人活着如同阳光、水分一样不可缺少的爱。
    “你还打石磨吗?”
    “打的,你是不是也要一个呢?我不向你要钱,也不要你管饭,我给你打一个吧?西沟那一带卖豆腐的人家,哪家豆腐磨子不是我打的呢?”
    卖豆腐?禾禾心里忽然动了起来:如今白塔镇上的公家单位越来越多,山里农民的粮食多了,吃喝上又都讲究起来,这做起豆腐,一定也是桩好买卖呢。
    “二水,你给我打一个豆腐磨子怎么样?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一个钢铡儿不少!,,
    二水果然服贴,当天下午就在家里动起手了,整整两天两夜,他将一合青石豆腐磨子背到了西厦子屋。禾禾也从镇上籴来了几斗黄豆,当下泡了,呼呼噜噜磨起来。
    回回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高兴了:
    “禾禾这下倒下苦了,虽说也是倒腾的事,毕竟是实实在在的活啊!”
    烟峰却皱着眉,嘴里不说,拿眼睛看禾禾怎么个干法。
    做豆腐可真是一件累死人的活计,亏得禾禾一身好膘,五升豆子从下午磨到后半夜。先是转得如玩儿一样,慢慢就沉重起来,鸡一上架,他就懒得说笑,牙子咬得紧紧的。被水泡着的豆瓣用一个牛角勺儿不停地往磨眼里灌,白浆就肆流出来,盛满了一只木桶。
    回回黄昏时到地里去了,天黑得不认人了才回来。麦苗出土以后,他早晨提半桶生尿去泼,下午担一担柴禾灰去撒,离了地就像要掉了魂。
    烟峰在堂屋里拧麻线绳儿,吱咛咛,吱咛咛,在拧车子上拧出单股儿,就挂在门环上,一边退着步拉着,一边还是摇着拧车子上劲,头一晃一晃的,优美得倒像是在做舞蹈。斜眼儿瞧见禾禾在厦房里满头汗水拐磨子的样子,就吃吃地笑。
    “兄弟,缓缓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哩!”
    放下线绳儿就走过来,将一双胖得有肉窝儿的白手放在禾禾的手上,握住石磨拐把,成百上千次地重复着石磨的圆。
    “屎难吃,钱难挣哟。”她说,“下辈子托生,再不给农民当老婆了,苦到这农民就不能再苦了。”
    “我只说女人家是厮守石磨的,没想我也干上了。”
    “男不男女不女的,日子也够糟心了,爷佬保护你这回真能发了。”
    两个人坐下为歇气,累得脖子都支不起来。
    半夜里,三个人都忙着烧水,过包,厦子房里被烟罩着,呛得人不住地咳嗽。烟峰连打了几个喷嚏,每打一次变弯着眉眼跑到门外,惹得回回骂几句娇气。在屋梁上系过包十字架,她又盖了锅,顶了手巾,去扫屋梁上的灰,回回又唠叨穷干净,她就火气上来了,木勺在锅沿上一磕,说:
    “你浑身哪怕是从土窝里才爬出来,我懒得说你了。这豆腐是清静东西,见得灰吗?你好生烧好你的火,豆腐锅上还见不得你那一双脏手呢!”
    回回没有恼,火光涂照在脸上反倒笑了。禾禾就说:
    “嫂子真够厉害,亏是回回哥,要是别人,每天打你几顿呢。”
    烟峰说:
    “打我作甚的,我除了不生娃,哪一样让别人挑剔过?”
    豆腐浆在纱包里过滤起来,一盆又一盆,三个人六只手来回晃动着那十字架上的纱包。没想,正紧火着,“嘣”地一声,十字架上的绳却断了,“咵”地掉在锅里,将豆浆水打溅了一锅台。烟峰紧捞慢捞,手又被烫了,三个人都傻了眼。
    “霉了,霉了!怎么能遇这事呢?”
    “五六斤豆腐是没了!”
    这回是烟峰的过错,两口子就吵起来。禾禾忙挡架了,舀出一勺酸菜浆水让烟峰受烫的指头伸进去,就只是笑着。重新系好绳,重新又一盆一盆过包,一直又忙到豆腐点在锅里了,都没有说话。两口子就上堂屋睡去了。
    多后半夜,豆腐做了出来。禾禾端了一碗调好的豆腐块,去敲堂屋的窗子,回回开了,问怎么啦,禾禾说:
    “做出来了,你快吃一碗吧。”
    烟峰拉过回回,哗地关了窗说:
    “禾禾,他睡着了还吃什么呀?过包时糟踏了那么多,你又这个吃那个吃,还卖钱不卖钱了!”
    禾禾说:
    “挣钱不挣钱,落个肚肚圆嘛!”
    回回也在说:
    “算了,禾禾,夜里吃了我胀得睡不下呢。”
    第二天,正好是十三逢集,禾禾就担着豆腐到白塔镇去了。镇上的人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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