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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灯摇了摇头;说哦不;不是。我只是去取一点资料。结婚的资料。不;确切地说;离婚的资料。我们是在中国登记结婚的;所以;要在这里办离婚;就需要当初结婚的公证材料。
“那么快;就决定了?”
“是的;亨利。”
小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像是倦怠;又不完全是倦怠;仿佛有些缱绻;也还有些决绝;那都是沃尔佛医生不熟悉的表情。
“小灯你看上去情绪不错;是睡眠的缘故吗?”
“是的;多谢你的新药。当然;还得算上我刚刚争来的自由。现在我才知道;我给他的不过是一丁点自由;给我自己的;才是一大片的自由。至少;我再也不用担心。他中午和谁在一起吃饭;晚上躺在哪张床上睡觉。”
沃尔佛医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颈脖上的赘肉一圈一圈水波纹似的颤动起来。
“脐带;你终于把脐带割断了。”
小灯走出沃尔佛医生的诊疗室;凯西已经等在门口。凯西递给小灯一个彩纸包装的小盒子;说这是我和沃尔佛医生给你准备的;
祝你今天过得愉快。小灯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拆开纸盒;里面是一块做成一本厚书样式的金属镇纸;镇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刻了几行字:
雪梨·小灯·王:
接近完美的作家;不太合作的病人
一直在跌倒和起来之间挣扎
小灯紧紧搂住凯西;竟是无话。
小灯走到街上;兜里的那块镇纸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的身体;仿佛有许多话要和她说。也许;这做我的墓志铭;会更合适一些。她想。也许;在中国的某一个角落;真的有一块刻着我名字的墓碑。那块墓碑上;也许会写着这样一段话:
万小登(1969—1976)
和二十四万人一起;死于唐山大地震
也许;我真应该去看一看;那块压了我一辈子的墓碑?
小灯抬起头来看天;天很阴郁;太阳在这个早晨其实只不过是一些光和影的联想。沿街的树枝一夜之间肥胖了许多;仔细一看;原来都是新芽。
2006年4月20日 唐山市丰南区
小灯走进那条小街时;正是傍晚时分。
雨骤然停了;风将云狠狠撕扯开来;露出一个流黄的蛋心似的太阳;重重地坠在树梢之上;将那树那云都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积水窸窸窣窣地朝着低洼之地流去;顺势将街面洗过了一遍;街就清亮了起来。沉睡了一季的夹竹桃。被雨惊醒。顷刻之间已是满树繁花。
小灯提着裤腿;踮着脚尖;避开路边的雨水;朝着一座两层楼房走去。走到对过的时候;小灯却突然停住了。隔着一条窄窄的小街看过去;那楼已经老旧了;外墙的马赛克被一季又一季的泥尘染成了灰黄;一如老烟鬼的牙垢;早已看不出最初的颜色了。铁门大约是重漆过的;黑色的油漆暴了皮;翻卷起来;露出底下的深红。在四周高楼大厦的重重挤压之中;那楼显露出一副耸肩夹背的佝偻落魄之相。
二楼的阳台上;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正在整理被风雨击倒的花盆。妇人穿了一件月白底蓝碎花的长袖衬衫;脖子上系了一条天蓝色的丝巾。衫子有些窄小;腰身胳膊肘处绽开了一些细长的皱纹。妇人弯腰的时候有些费力;手一滑;一个瓦盆咣啷一声跌在地上摔碎了。妇人骂了一句天杀的;就站起来;朝着屋里喊了起来:
“纪登;给奶奶拿扫帚来。”
妇人的嗓门极是洪亮;穿云裂帛的;震得一街嘤嗡作响。
阳台里就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是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是相像。男孩在先;女孩在后。男孩提着一个簸箕;女孩拿着一把扫帚。女孩站定了;就把手里的扫帚塞给男孩。说念登你去扫地。男孩拿了扫帚;却有些不情愿;嘟嘟囔囔地说奶奶是叫你扫的。女孩靠在门上;将眉眼立了起来;指着男孩的眉心说:“叫你扫你就扫。”男孩就噤了声。
妇人拿过扫帚;轻轻地拍了女孩一下;骂道:“纪登你个丫头;忒霸道了些。”
妇人将碎瓦片都扫拢来;找了个塑料袋装了。就直起身来抹额上的汗。突然间;妇人发现了站在楼下的小灯。妇人愣了一愣;才问:“闺女;你找谁?”
小灯的嘴唇颤颤地抖了起来;却半天扯不出一个字来。只觉得脸上有些麻痒;就拿手去抓。
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眼泪。
2006年4月21日 多伦多 圣麦克医院
沃尔佛医生今天上班迟到了十五分钟。跨出电梯的时候;突然发现秘书凯西正等在电梯门口。沃尔佛医生刚刚被安大略医疗科学学会推举为2005年的年度医生;心情大好;就忍不住和秘书开了个玩笑。
“出了什么事?地震了吗?”
凯西递过去一张纸;微微一笑;说那得看你怎么想。
那是一张传真;从中国送过来的;只有一句话:
亨利:我终于;推开了那扇窗。小灯
初稿2006…9…7 2006…10…16
二稿2006…10…21
于加拿大多伦多
'责任编辑 宁小龄'
看你往哪儿跑
1
王小奔黑着他的一张瘦脸回到桃岭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了。他背着一条发黑了的绿军被;穿着脏兮兮的旧军装;像一只驮着壳的乌龟一样。从赵家镇汽车站下车后;就开始走那漫长的三十里山路。王小奔在念高中时是跑步好手;在部队是行军好手;现在走在山路上;他的步子就开始飞起来。我们看到一个人影在晃动;像武侠片里的轻功一样。王小奔在很轻功的时候;抬头看到了沉重的铅云慢慢撑过去;然后一场雪铺天盖地落了下来。王小奔的身体里爆发出笑声;那是一种因为清凉而带来的畅快。他的鼻子自告奋勇地在凉凉的风中红了起来;他顶着红鼻子开始向山顶上的桃岭村狂奔。看上去;他多么像是在和雪赛跑。
王小奔在山路上看到了一只兔子。那其实是一只勤劳的兔子。它一定是踏着雪来觅食的。王小奔开始追赶这只野兔。野兔的奔跑是迅捷的。但是野兔没有想到;王小奔的奔跑;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人的奔跑。野兔有些担心起来;它迅速地上蹿着;终于;它摆脱了王小奔的纠缠。它知道如果被王小奔扑到了;那自己的这身真皮衣服一定会被王小奔剥下来的。所以。它有些恶狠狠地回头看了王小奔一眼;它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背上驮着一大块黑东西的人。这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人;看上去就不修边幅。然后;野兔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从很远的山顶传来。野兔就想;桃岭村又有人结婚了;把锣鼓敲得那么响;是不是要把腊月给敲破了。
野兔后来走了;它一纵身进入了密林中。在某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它抬头望着从树叶缝隙落下的雪;呆呆地想着;这个漫长的冬天;孤独就要来临了。它看到王小奔继续在山道上飞快地前行着。王小奔快要到桃岭村的时候;肚皮就开始呱呱叫起来;像一只成年青蛙的叫声。这个时候;暮色四合;灰的黄昏和白的雪;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把整个村庄压得有些气喘吁吁。王小奔就在一问茅草房旁边;抬头看着这破棉被一样的天色。幸好风是锐利而冰凉的;这种冰凉让王小奔的腊月黄昏变得愉悦。王小奔站在路边;锣鼓的声音穿透了厚实而肥硕的雪片;抵达王小奔的耳膜。王小奔转过头去;看到漫天的白雪丛中;一个穿红袄的女人;在款款地走着;简直是一棵移动的杨柳。
王小奔张着嘴;他看到的是魏淑芬;在两个胖乎乎的伴娘的搀扶下;一步步向他走来;身后跟着长长的一串蚂蚁一样的嫁妆。魏淑芬也看到了他;魏淑芬看到他的时候;刚好一个爆竹在头顶炸开了;硫磺的气味中;碎屑混合着白雪落下来;落在了魏淑芬腊月的肩头。王小奔走过去;站在魏淑芬面前;说;魏淑芬;是你吗?魏淑芬没有说话;她把头扭了过去;看着远处的山。魏淑芬身边的伴娘牛柳;伸着那颗圆圆的头说;不是魏淑芬还是谁呀?你还知道回来呀;人家陈小跑去年就进了派出所了。
王小奔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最不愿意别人提陈小跑的名字。王小奔伸出了黑乎乎的双手;他看到自己那双手落在了魏淑芬肩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会有那么脏。
手指甲很长;手指甲里装满了污黑的泥。王小奔开始摇晃魏淑芬;好像要把魏淑芬像一瓶药一样给摇匀了。王小奔说;魏淑芬;你为什么嫁人了?你说。魏淑芬仍然望着很远的雪从很远的天上奔来;她的表情很淡漠;可以说是没有表情;她紧抿着嘴;目光淡得像一缕烟似的。伴娘牛柳一把拍开了王小奔的手;说。嫁人怎么了?嫁人犯法吗?王小奔看也没有看牛柳一眼;他不喜欢牛柳那棵小南瓜一样的圆头。王小奔仍然对魏淑芬说话;王小奔说;魏淑芬;原来你不理我是你要嫁给别人了。你说;你要嫁给谁?
我要嫁给姜大牙了。魏淑芬说。
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