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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自白:一个军统上校的笔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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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个人挤在这个窄屋子里,我把东西放在身子下边,非常不舒服。伸不开腿,翻不了身,这一夜痛苦极了。什么形容字句能把我现在的难过形容出来呢?拿一百个“难过”也形容不出来我当时的心情。
  第二天是礼拜日,吃完早饭。一个穿干部服的到我们这屋点名,叫到我的名字,看了看我。他走后,那位大个子说:“他是监房李主任,很厉害。斯大林死的第二天,叫我们坐在屋里不准动。有几个动的,立刻就给砸上了脚镣。”
  放便时,我看到了刘荣第。还有公安局看守所的许多犯人也都到这儿了。他们一听说我来了,都从小窗户往外看。这是第六监,专押反革命犯的。
  3月12日,早饭后,看守在门外喊我的名字,我答应:“有!”看守对我说:“你把鞋提上,衣服扣好,跟我走!”出了监房大厅,经过一个院子,领到一个工厂。进了工厂门房的办公室,一个干部在屋里问:“你叫关梦龄吗?”
  “是。”
  “现在派你到这参加劳动,在劳动中要守纪律,有什么事要报告。好,你去吧!”
  一个班长①领我到厂里,那里面正开会。有七八十个穿着紫颜色棉衣的犯人在开会。一个主持会场的年轻干部问了班长几句话,点了点头。我坐下一听,是斗争一个女犯。说她给男犯馒头,拉拢男犯。我回头一看,还有四五十女犯坐在会场。又说这个女犯劳动不好,怕闻汽油味。于是大家展开批判。我也举了手,但没叫我发言。到中午开饭时,这个会开完了。
  这个工厂是长春监狱的橡胶厂,做胶皮鞋。夏天做小孩穿的球鞋,冬天做大人穿的棉胶鞋。有三百犯人,分炼胶车间,缝纫车间……我在成型车间。我们车间有七八十男女犯人。分派我在里帮组,就是往鞋帮上刷胶。我的组长姓佟。头一次见面便很客气。中饭在那儿吃的,高粱米干饭,白菜汤,倒不坏。
  我问组长:“可以小便吗?”
  他说:“随便,有了就便。”
  我很高兴,能够随便上厕所对我便是最大的方便,不过晚上回到监房仍是麻烦事儿。
  最初我还穿着公安局发的衣服,一套绿布棉军服,战士的服装,质量比较好。一般犯人都穿紫棉袄,紫棉裤。我穿这么一身衣服使犯人们议论纷纷。
  “这是干部,可能‘三反’犯了错误。”
  “还是个机关干部,一看就看出来了。”
  一个年龄不大的车间技术人员,大家叫他于技师,走到我跟前,问:“从哪儿来的?”
  我说:“从公安局。”
  又问:“‘三反’犯了错误吗?”
  我说:“不是,我是特务。”
  他走了,什么也不问了。
  第三天,叫我搬到第七监房,与橡胶厂的犯人一块住。屋子宽绰了,精神也不那么苦恼了。
  犯人中有人认识我,过了几天都知道我是谁了。接着有人与我说话,打招呼。这些人有长春警备司令部参二科的特务,有各军谍报队的谍报员,还有从前在公安局认识的犯人。我成了大家谈话的材料。他们互相一传,给我一吹,艺术加工,便把我说成了特务头子,长春最大的坏人。
  工厂中女犯没有戴脚镣的,男犯80%戴着脚镣。我问他们都犯了什么罪?他们中一般是无期和死缓,是反革命或有一两条血债,也有许多虽然没有血债,但是反动党团或地主恶霸。我一想,他们的罪比我小得多,简直不能相提并论。他们都判了无期或死缓,还戴上脚镣。我呢?最低限度也是死缓,如果判无期那就太便宜了。于是对郭科长在1949年说我没有无期徒刑的话,在目前的情况下动摇了。那是1949年,现在是1953年哪。
  管生活的犯人叫刘英伟,公安六分局审讯股长。因“三反”进来的,判一年半。他接近我,问了一些话,我有分寸地告诉了他。这时正是监狱“三交”运动的尾声(交武器、交罪恶、交同案犯),还有个别组和人没交清,由大家帮助。我们里帮组有几个犯人需要帮助,我从旁听他们发言,最后我也发了言。我一帮助,大家认为说得对。刘英伟在会后问我:“在公安局看守所你们也学习吗?”
  “学习,天天看书,不开会。”
  之后,无论哪个组帮助人,如果火力不足,就调我去帮助。这样,张管教员对我就注意了。可能刘英伟反映我许多优点。
  在3月底的一个晚上,缝纫车间开了一个大会,橡胶厂全体犯人参加。印刷厂、麻袋厂也派犯人代表参加。监狱管教科万科长主持,还有各工厂的管教员。大会开始,万科长宣布:“长春人民法院宣判大会”。我一听,莫名其妙。接着由长春市人民法院的审判员宣读判词。大意是:反革命罪犯杨绍时,因反革命判处有期徒刑15年,送到长春监狱参加劳动改造。在改造中作反动诗一首,企图变天。杨绍时不能认罪服法,继续现行活动,予以加刑处分,以肃法纪,由15年有期徒刑改为无期徒刑。杨绍时站在审讯员桌子前面,宣判完毕后,问他有什么意见,他说没有意见。叫他回到原位。接着管教科黄股长主持大会,犯人发言。许多人举手发言,两个人发言之后,我也举起手来。黄股长虽不认识我,却指定我发言。我站起来批判杨绍时作反动诗就是现行反革命,罪上加罪。这次宣判是政府对他再一次的宽大,不然把他枪毙也不过分。我说话中间,万科长把张管教员叫过去,一面说一面看我,可能谈到我的问题。
  杨绍时1951年3月在公安局看守所时,与我一个屋子。那时他就很顽固,想不到现在依然如故。他这首反动诗是在橡胶厂缝纫车间作的。听说有这样两句:“身入樊笼不自由,他日出狱上九霄。”意思是现在无能为力了,有机会我要再干一阵。这是他自己找死。
  4月,又把我调到外帮组,专门往鞋帮外刷胶。这个技术比里帮高。我们把刷好胶的鞋送到下一工序,让女犯套上包头、上大底。车间主任是女干部,看样子是小资产阶级出身。她对我说:“你给女犯三个组发半成品鞋,你要注意,她们都是女人,成分也不好。过去干这个活的男犯人有犯错误的,我事先提醒你注意!”
  我们是两班倒,一礼拜白班,一礼拜夜班。我发鞋给女犯言行很谨慎。这些女犯有的是破鞋,有的是妓女,吸毒、溺婴、一贯道、窃盗,反革命只有两个,是国民党员。我与她们接触有一个想法:过去我什么女人没见过,北京天津的小姐太太我认识多少,我的二老婆是天津有名的“郭小姐”。现在我能到这里搞男女关系?笑话。女犯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有一些妓女说:“督察处才厉害呢,长春谁不怕?关梦龄这个人过去见也见不着哇。”
  我不与她们多说话,于是她们又说:“还是过去那样,架子哄哄的,见凡人不说话。做了犯人就没什么了不起了,不是国民党时代了。”
  刘英伟与我谈了许多公安局的事情,但做工作的事我一个字没提。我问了他许多事,关于王恒烈的事他说:“王恒烈是高心鲁的表弟,老地工人员。日本帝大毕业,在日本念书时,就参加了共产党。解放后,当治安科科长。综管日本特务工作。‘三反’以前他贪污了很多款。‘三反’中他一看不好,畏罪自杀了。”
  我一听,真可惜。他这个共产党员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贪污上。他这一死,老王家算完了。王恒烈是他爸要来的孩子,长大念书,给他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当了干部。很圆满的日子,想不到来了这么个意外。我应死,我倒没有死;他能活得很幸福,却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自己杀身。我对刘英伟说:“他父亲是伪满一个军区的少将军法处长,他是少爷出身,虽然参加了共产党,但没到解放区去工作过,没有受过革命的锻炼。长春解放,他以接收人员身份出现。别的干部没有他在长春熟悉,这就有了贪污的机会,以致身败名裂。他的家庭不好,他个人更不好。”
  我又问刘英伟:“如果他不自杀,坦白,退赃,行不行?”
  “咳!他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自己做事自己知道,如果坦白能行,他也未必愿意自杀。”
  我想,这是共产党时代,如果是国民党时期,从长春往关内一跑,带着钱往上海一住,谁也管不着。现在跑不了,共产党统一全中国。在共产党这儿工作,只许好好干,干不好不行。
  5月份,刘英伟叫我写一篇墙报,号召大家遵守制度。我写了一篇“遵守监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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