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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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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光艳得像一块香肥皂,全不似别家这类杆子,让浓鼻涕稀眼屎糊成一片黑不溜秋的花脸。 

  “雪呐,客来了。” 

  “雪呐”自然就是这一家的主人,听殷道严的口气,又显然是女主人;“客”自然是李欣。雪呐从灶间出来,果然是个女人。二十几岁,除了年轻,说不上什么特别的姿色,只是伶俐。在脑后绾成髻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衣服很陈旧,却浆洗得清爽,补钉补得平整匀称,像是图案。 

  “哎哟,有客,也不先打声招呼。” 

  女人很利落地在围裙上擦着手。 

  李欣注意到,她对殷道严没有称呼,就意识到殷道严把他带到哪里了(殷道严家李欣刚来时就随工作组全体去拜访过,老婆又老又丑,不过老婆归老婆,用殷道严的话说是帮他下息看屋的)。殷道严有的是相好女子,这在政治上给了他很不利的影响。但他想想也通了:干部做得再好,好处不也是吃好、喝好、睡好?只要“锅里有得煮,床上有得杵”,也就是皇帝过的日子了。县委书记和县里的其他头头,下乡来时,都曾很严肃地批评过他,苦口婆心地劝过他。他偶尔也沉痛过,一喝酒,一见女人,就又忘记了。“有什么法子,”他苦着脸检讨说,“我听你们的话,老二不听我的话。我是党员、干部,它又什么都不是。”县、社的头们也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人命,就由他了。这个大队,没有他念经,哪个也不灵。 

  雪呐快手快脚地张罗起来。 

  “先沏碗茶,难为你们,没有糖。” 

  这里的茶,茶叶之外,还放炒熟的芝麻,黄豆,糖,佐以腌生姜、花生米之类。调稠的,极香也极开胃。 

  茶碗、碟子一尘不染,所有那些吃食也都色泽鲜亮。李欣细细品味,心里很有几分感动。殷道严把他带到这家,显然不是为了展览相好,而是尊重他的城里人的习惯——这一家干净。 

  一个男人从门外进来,见到殷道严,立刻把扛在肩上的冲担(一种两头带铁锭的扁担)放下,拄着,站住,很恭敬地喊一声: 

  “殷书记来了。” 

  殷书记说:“放工了,老德?” 

  “没有上工,去割了担柴火。” 

  “你歇。” 

  殷书记好像招呼客人。 

  被喊做“老德”的男人就在一张矮凳上坐下,从腰里拔出旱烟筒。刚装上烟,猛然想起什么,欠起身往桌上递来。 

  殷道严举起夹着纸烟的手摆了摆,旱烟筒又向李欣移来。李欣也在吸纸烟,他连忙站起身说:“谢谢。”又说:“你上来坐。”说着,让了让身子。 

  老德说:“不不,你坐。” 

  殷道严对李欣说:“随他。” 

  老德重又坐下安心抽旱烟。 

  敬献给大队书记和县工作组干部的盛宴端上来了:一碗是蒸蛋,二碗是干焙的辣椒干,三碗是酱油煮的茄干和豆角干,第四碗竟是一碗清水捞的干切面,面条黑而粗壮,县城粮站是从来不供的。 

  “没有油。”雪呐很窘迫,不停地在围裙上擦着手,“蛋和面都是借的。” 

  “不是有两只鸡么?”殷道严面上有些温色。 

  “你上两次来,都……” 

  殷道严默然,说:“酒总有吧?” 

  “酒有。” 

  “那就行了。” 

  雪呐立即从神案上移下一只坛子。 

  “来陪书记、李组长喝酒呀。”她对依然在下面抽旱烟的老德喊。 

  老德抬起头,说:“你陪殷书记、李组长喝吧,我饿了,我吃饭。”就起身往灶间去,再也不见出来。 

  李欣说不清是因为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对这“加餐”毫无思想准备。地方穷他是晓得的,就像桌上做菜用的这面条,当地人是过年才当主食拿来待客的:一碗清水煮面条上,放一只鸡腿,鸡腿上扎一截红头绳。主人一定在旁边再三劝吃,客人则一定是只吃面条,末了把鸡腿原封不动地留在碗底。那只鸡腿只是表示一种规格,是不好吃掉的。下一个客人来,那只鸡腿又很隆重地放在下一碗面条上。一直到正月结束,那只鸡腿都快变味了,才给最受敬重或最受溺爱的人啃掉。有的人家,那鸡腿干脆就是木雕的,可以世代相传。哪个说衣食足而知礼义?苦,就不知了么? 

  殷道严对菜倒没有什么高要求。几碗谷酿水酒下肚,脸上就亮堂起来,李欣就觉出了桌子底下的不太平。雪呐的脚好几次在抽让时碰到了他的脚,显然雪呐受到某种进攻。 

  李欣站起来:“表嫂,我想吃饭,有么?” 

  “怎么不喝酒?”殷道严兴致盎然。 

  “不是,我不惯空肚子喝酒的。” 

  “城里人,酸讲究,随他。” 

  “我给你盛饭去。”雪呐离开桌子。 

  “有饭就行,我自己去盛。” 

  “随他去,你莫走。”殷道严一把捉住雪呐的手。 

  李欣努力目不旁视,去了灶间。 

  老德蹲在灶间的地上喝着一碗稀汤:是一碗水煮番薯干,杂着几点蛆似的饭粒。当地有一首歌诀:早上萝卜薯(即香薯),中午薯萝卜,夜里砧板响,还是薯下锅。会过日子的人把谷看得金贵,要不,到来年春荒时提着空口袋等公社的返销粮是件要命的事。 

  李欣去锅里盛了一碗,蹲在老德身边,稀稀溜溜地喝起来。老德很歉意地跟他笑一笑,他也很歉意地跟老德笑一笑。然后就各自埋了头,稀稀溜溜地转碗沿。堂屋那边不时响起殷道严响亮的笑声。 

  殷道严在李八碗就过着这样的皇帝日子,过得百无禁忌。现在他又把桑叶捏在了手心里。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他在李八碗可以任意召唤的又一个妃子而已。他自己未必怎样看重,要命的倒是李欣。 

 
 
                                 将军镇                   第五章 桑叶
 





  几乎是这个叫桑叶的女人在大队出现的第一天,李欣就注意到了。 

  在乡下闲得无聊,工作组几个后生常常到处乱转,寻访漂亮妹子。 

  都说“林深有好鸟,山深有好女”,几个人来了许多日子,竟无从证实。见到的所有女人,要不拙手笨脚,要不瘦骨伶汀,面色则一律像是山里熏肉的烟熏出来的,不知给本来枯燥无味的日子又添了几多空虚寂寞,乃至饥渴。几天下来,他们遍访公社至各大队的医院、商店、学校,终无所获。偶有一个引起注意,却经不起观察,稍作讨论,便否决了。精疲力竭时,几个人很哀伤,高一声低一声地唱着当地山歌回来: 

  远望大姐一枝花, 

  近看大姐一脸麻。 

  走起路来风摆柳, 

  跨里夹只癞蛤蟆。 

  没有想到,最后那回,却在回来的路上有了意外的惊喜:先前因为放了寒假而冷冷清清的大队小学里,忽然真的冒出一个他们踏破铁鞋寻了多时没有寻到的“好女”,让人的眼睛顿时一亮。 

  一回大队,就晓得了,那个女孩子叫桑叶。在县中学初中毕业。是本大队人。因为要跟富农家庭划清界限,毕业后不肯回生产队,在县城跟一个亲戚学了几个月裁缝手艺。亲戚是远房亲戚,住不长,便回来,向大队交了决心书,希望大队支持她的革命行动。殷道严就答应了。一个大队这么大,也实在需要一个做裁缝的,何况人家是要革命。这件事,听说黄帽子保留了看法,但因为毕竟是大队的内政,黄帽子当时不便过多干涉。 

  李欣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有些充实,有一丝说不清道不白的甜甜的味道。隐隐觉得阴暗沉闷的日子有了一线光亮。 

  李欣不止同一个女孩子谈过恋爱了,每回都是这样,一旦成功,马上就觉得意思不大了,心里像装着全世界美女似的,总难有个满足的时候。情绪老也稳定不下来,真正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也晓得这样不好,又拿自己没有办法。 

  但这一次,李欣相信自己是发现最后的目标了。桑叶有一种泉水一样的清纯,一旦把他现在的女朋友,那个县剧团的花旦小敏同她相比较,便立刻显出了小城镇长大的女孩子的俗气。桑叶又一点不像乡下人,说话举止倒像是一个资本家出身的上海知青。脸和身材也实在太好看了,让人恨不得眼睛里伸出手去。 

  假如要把她弄到手,李欣是有十足信心的。桑叶是富农女儿。富农活着的时候,给她说过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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