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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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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在放张信哲的歌,真令我欣喜若狂。A没有催促我,站在旁边好耐性地等着。在回家的路上,他说:“你看,还是我带你到那里去的,谢谢我吧。”他是借机嘲笑我喜欢张信哲——他总是借机嘲笑别人。不过,因为看了那么多张信哲的MTV,心情真的很好,我就说:“我只是喜欢听他唱歌的声音而已。”他说:“这个谁不知道?你喜欢张信哲,大概是因为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远。我喜欢范晓萱,因为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近。” 

  难得凭空听人说那么经典的话,我悄悄记下了。 
  那时天已经黑了。他突然说:“要么我送你回家吧?” 
  我说:“好的好的。——为什么?” 
  “你今天好像精神不大好。” 
  “呸,”我说,“你知道个屁。” 
  A说:“小姑娘说话,不要呸呸呸。” 
  他在我身边走着,比我平静,比我有礼貌,比我精神好——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样样都比我好。他看问题也比我透彻。他说:“其实我也是有点难过。历史考完了,李老师就不教我们了。”我说:“还有,已经高二了。马上又要高三了。会很苦的。” 

  我们就把教历史的李老师夸奖了一番。李老师是很好的,我们全班都对他感情深厚。不过照我和A的那种说法,就好像李老师是我们的爹、我们的妈、我们的天、我们的地一样,很过分。对高二、高三的未来,我们什么也不敢说。 

  一直走到我家门口,他才想到问我:“你不回家,你爸妈不担心你?”我说:“我爸妈今天要晚一点下班。”我爸妈是全世界最喜欢加班的人,他们的单位是全世界最喜欢开会学习的单位。 

  那天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时时会思念起那金黄色的斜阳——没有热力、没有气味的阳光里,有张信哲的歌声,还有A动人的手势来来往往。当这种史无前例的、空灵的金黄色一次又一次落在我睫毛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很老,老得根本没有办法再老了。 

  其他时候,总是我叫A陪我出去走路。我实在是一个太爱走路的人:高兴时走,难过时走,生气时走,悲伤时走,跑800米的时候,我也会突然停下来走,走,走,最后不得不重跑一次。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和A一起走了八小时——连续地走,一停都不停。我忘了是哪一天,反正那天学校不知为什么事放假半天。中午,我照常被A押到食堂去吃午饭。在去吃饭的路上,A说:“我一直管你吃饭,你应该报答我一下才对。”我就说:“好的。你今天想吃什么?”他惊讶地看看我,好像说:你当真?!嘴里却说:“随便。”就像知道我要请客,那天食堂里有排骨年糕卖,酱油比年糕还多,吃得我们咸晕了。他说:“难得你请次客,竟然这么难吃!”我说:“不管。为了报答我的年糕,今天下午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他诧异道:“又出去荡?”看,他又说“出去荡”了。他从不肯好好说“走路”。 

  我们还是出去荡了。我们先去了旧书市,在书堆里走来走去。那里是A提议要去的。我看他饶有兴致地翻着旧杂志,就问他:“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走到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来?”他伸直腰,挠挠眉毛,说:“你不是要逛商店吗?”我听了这句话,惊讶得不得了,立刻说:“谁跟你说我要逛商店?我只是想走路而已。” 

  这句话的效果真令我自己无法想象。他一听,马上撂下手里的旧杂志,满面春风地说:“那好,走路。”他像一枚导弹,蹿得迅疾无双。我急急跟上他,来不及再说别的话。我们走到这条路,然后走到那条路,再走到另外一条路,又一条,又一条……时快时慢。路上有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还有各种各样的车子——我总是把漂亮的行人指给A看,他看了以后,沉吟片刻,说:“唔,是的,比你好看。”当他让我看某辆豪华轿车时,会憧憬道:“我将来有了钱,要买一辆更好的。”我不响——他这种痴心妄想,谁会去理他。 

高考前十个月(3) 
  后来他说,我带你去美术馆看画展,好不好?我很高兴,说好。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的时候,整张脸都闪闪发亮,身体有向上发展的趋势,连头发都神采奕奕地倒竖着了——我喜欢他这种样子。于是我们开始走向美术馆。走了一会儿,他问我:“你去过吗?”我说:“没有。怎么?”他讪讪地笑,挠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忘记到底是不是这样走了。我站住,正好停在一个锃亮的废物箱旁边。他也站住了。我们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最后我说:“走吧。又不是死人,总找得到的。” 

  结果是找到了。但是,因为走了许多弯路,错过了开放时间,画展已经关门。站在美术馆门前,跟那座漂亮的大房子比起来,我们是如此不值一提。黄昏的风起了,吹得A白衬衫的领子不住地翻来翻去。他扭头看看美术馆,说:“将来等我有了钱,也要开一所这样的美术馆。”我呆呆望着他因为扭头而伸得很长的脖子,不知怎么居然有些感动。他转过脸来,用征求意见的目光搜索着我的脸,头发在风里舞蹈,欢笑,高声唱吟。我微笑,说:“好的。”于是他天真无邪地笑起来——张开嘴,露出白牙齿,舒展的笑容,就像一阵最快活的风。 

  收敛了笑,他说,哎呀,对不起,没看到画展。我说不要紧,无所谓的。他看看我,若有所思地说,是的。反正你什么也无所谓,只要有地方荡就好了。(又是“荡”。)我说,就是这样。我们又你看我,我看你。美术馆门口有一棵大树,风一吹,树叶像眼泪一样纷纷落下。有一片树叶“啪”地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坠到他脚边。他伸手摸摸面颊,低头端详那片树叶,说:“不好,被打了一记耳光。”我抖着肩膀,哧哧直笑。树叶继续像眼泪一样落下,沉重而无力。 

  A本来是五点钟就说要走的。一拖,拖到了六点多。他打电话回家,家里没人,他就不急了。他说他要坐的车已经没了,我说你坐的车怎么那么差劲,他说那我也没办法,坐地铁吧。地铁里灯火通明,太亮,太干净,有又冷又硬的空气。我说我讨厌地铁。他说我喜欢地铁。我看见他抓住车厢里扶手的认真样子,很想笑,可并没笑,只是一直叫:襄没城,襄没城!“襄没城”是他的名字,起得很差劲,据说是他爸爸翻字典懵的——每次遇到新老师,他都要说明自己名字中间那个“没”读mò不读méi。我故意作怪,叫“襄méi城”,他就不理我。出了地铁站,我说你干脆再陪我走一站路好了,到站头,你乘车回家,我七点要补物理,也在那里坐车。他拖长声音说,不——行——的!最后却还是陪我走了:我说:“所以我讲你心肠好。”他说:“心肠好的人都该去二万五千里长征。” 

  我们真的走了八个小时。我记得很清楚,在车站上,A对我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么好好找一个地方,做做功课,不要总是这么浪费时间,不要总是叫襄没(méi)城出来陪你荡。”他又说“荡”。他又说“荡”!我知道他这样说,是真的叫我不要百无聊赖,不是怪我拉他出来。可我就是痴爱走路,有时一个人,有时找一个人一起。而且我并不百无聊赖。我甚至想问他,他难道真的不喜欢美术馆门外的大树吗? 

  那棵大树上的叶片簌簌落下,像乱纷纷的眼泪。可我个人认为,那天绝不是秋天。那么,叶片怎么会那么猛地落下来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千真万确是落下来了,落在A和我的脚边,像最伤感的眼泪。 

  也许因为走路走得太累,晚上我总会梦见一棵大树:在微风中,绿得发亮的叶片像人的眼泪一样,纷纷落下,纷纷落下,纷纷落下,落下,落下…… 
高考后八个月(1) 
  那可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没有我说的那么久,只不过是感觉上的久——感觉上是真的很久很久很久。我在食堂里猜疑着自己为什么那么爱走路的那个时候,离现在遥远得就像南极点一样。我现在自然是比高中里那会儿悠闲多了,可真要说大学里有多么幸福,倒也没什么可说。 

  我还是一个痴爱走路的人。我个人认为,至少此生此世,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了。A说我最近走路的姿势比起高中里那段时间来正常了一点。我一听很气,问他凭什么说我以前是不正常的。A说,你不要以为我总是故意惹你生气,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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