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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三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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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就算通过了。

    不要忘了这个故事的背景是文革初期,上山下乡一片紧锣密鼓,居委会天天有
人到家里来动员。秀娟已出嫁,秀珍还小,所以上面催秀芳催得很紧。秀芳死活拖
着,但拖过今天拖不过明天,当“一片红”终于来到的时候,谁也没有本事把她留
在上海了。

    区强是独子可以不离沪。可身在浙北农村的秀芳也许这辈子再回不了上海,她
饱尝相思之苦,忧心忡忡终日以泪洗面。下乡一个月,竟未见区强片纸只字,每念
及此,秀芳心里就一阵阵发紧。

    更让秀芳惊慌失措的事来了,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当初他俩何尝懂得什么措施,
这下,说怀就怀上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秀芳忙写信给区强,要他拿主意。回信终
于盼来了:“秀芳,我是独子,阿爸姆妈绝不肯让我去乡下落户,也不同意我们分
处两地成家,说将来小孩户口也难办……秀芳,我对不起你……”秀芳心里的苦绝
非后悔二字所能说尽,更不用说还有怕。好心的房东老太帮了她,一个偏方半夜就
把孩子打了下来。

    脸色枯黄的秀芳请假回到上海,姆妈大吃一惊,一边骂一边哭,也不敢告诉只
爱喝酒的老伴,只能偷偷张罗着给女儿烧只乌骨鸡什么的,好歹一段时间过去,秀
芳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这时家里偏又出事,大姐秀娟竟出了车祸,撇下了大姐夫和三个孩子,一家人
乱作一团。办过丧事后,姆妈心里打起了算盘:女婿大毛工资很高,这么小三个孩
子,他也才30多岁,将来一定是要再找的,不管找哪个女的,总归要有自己小孩,
三个外孙就要吃后娘的苦了,女婿工资再高也不灵。干脆让秀芳补上了姐姐的位置,
一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来总归自家阿姨也不会亏待外甥。于是,她把女婿叫来交
待了一番,大毛一听,想想自己年纪不小,又拖着三个孩子,再讨也难,秀芳小自
己16岁,人长得清清爽爽。虽然老婆尸骨未寒,但日子还得过,这又有什么不愿意
的?可秀芳死活不依,姐夫变丈夫,外甥变儿子,哪里有说变就变的?

    这天,姐夫走进屋来,秀芳不睬,只听大毛说:“阿妹,你不肯,我也不勉强
你,你看这是什么?”秀芳抬头一看,顿时唬了个魂飞魄散,姐夫手里拿了两瓶滴
滴畏!又听大毛说道:“你要跟了我,我会真心对你好,工资都交给你,看在你死
去姐姐的分上,可怜可怜几个孩子吧。你要实在不肯,我也不想活了,我就把这两
瓶滴滴畏全喝了!”说着举起一瓶就要喝。秀芳见了这阵仗,早没了主意,只是哭。
这时,姆妈也跑了进来哭着说:“秀芳,你是真的要把姆妈气死,姆妈为你操了多
少心,哪里会害你?你要不答应,大毛一死,姆妈就跳黄浦江。”秀芳心里更是乱
得一塌糊涂,听姆妈一句“为你操了多少心”大有深意,想想伤心的过去,真正只
有姆妈才对自己好。反正对爱情自己早已灰了心,唉!就算为了姆妈……

    没过多久,阿爸退休,想了想办法,秀芳顶替从乡下回到了上海。

    一转眼,从秀芳与区强分手算起已8 年了。这年夏天,区强又出现在张家的门
口,提了很多东西,秀芳心里一跳,随即一阵心酸。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可他
的话却让秀芳全家大吃一惊:“张家阿叔、阿姨,我和秀珍谈朋友一段辰光了,我
们想结婚。”秀芳手里的汤碗抖了抖,汤洒了一地,她眼角的余光正瞥见小妹满面
飞红。她终于想起近来秀珍很有点神秘兮兮,吃完晚饭就跑得不见人影,问她,她
目光躲躲闪闪的,还有点儿害羞。自己也曾疑心她八成是有了心上人,还叮嘱了几
句要谨慎些什么的,没成想却又是区强这个冤家!

    家里人想起往事都反对。可秀珍十分坚决甚至寻死觅活,姆妈气得病了一场还
是同意了。看着欢欢喜喜的妹妹,活脱脱一个当年的自己,秀芳百感交集,真想提
醒妹妹,这人靠不住,但每次话没出口又咽了下去——木已成舟,今后瓜田李下该
避嫌的也许反而是自己。

    妹妹大喜的日子,秀芳失眠了——那个人还是那样,两只眼睛亮亮的——妹妹
好福气——唉,自己竟然不恨他……今天大毛的鬓角又添了几根白头发……

    这就是这个城市里普通人二表姑的传奇。

    一转眼20多年又过去了,大毛姑父因病已去世了。

    1998年,小姑夫区强在酒店做50岁生日,发了点小财的他大宴宾客。记得他手
持麦克风与小表姑张秀珍合唱了很多歌,其中一首是《选择》,席间有一个人黯然
神伤。


               飞走的女人

                                夏岚馨

    近来,她一坐到窗前,看到窗外炫目的阳光和不安分的风,就有一种飞走的欲
望。她也知道自己是飞不动的,就希望能在窗外看到会飞行的鸟儿。她生出这种念
头的同时就注定了失望,鸟儿需要栖身林间,而窗外都是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眼
前除了人家的窗台上伸出的一两株孱弱的花草之外,根本看不到一丝绿色。

    在她的生活圈子里,让她适应不了的东西越来越多。

    年轻的男女在骚动、在盲动;在苦闷、在蹉跎;在挥霍透支着生命的精髓。她
喜欢用一种昆虫来比喻一类人,那么,那些年轻的男女在她的比喻里,就是一群不
问结果奋身扑火的飞蛾。婚姻中的女人们大都终日枯寂着一张脸,忙于上班、买菜、
做饭、带孩子,忙于半夜三更和乐不思蜀的丈夫窝气,窝着无头无尾、只要不分手
就永不会有结果的气。第二天带着重重的眼袋和疲惫,仍得忙于上班、买菜、做饭、
带孩子……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她们应该是作茧自缚的蚕,或者是永也逃不脱自己
织成的那张网的蜘蛛。成熟之后的男人们,在为所谓的事业前途踏破铁鞋、挤尖脑
袋之余,不约而同地热衷着你宴我请、歌舞麻将的应酬,也不会忘记见缝插针地做
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些男人们应该是一种无头乱撞的苍蝇。

    她弄不懂,是自己和世界越来越格格不入了,还是整个世界都堕落了。她越来
越承受不了周围的浮躁和虚伪,同时,她也太敏感于日常生活背后隐藏着的、不宜
暴露于光亮之下的东西。所以她病了。她开始出现胸闷、疲倦、失眠、头晕、食欲
不振等症状。

    她知道自己的病不是用药能治得好的,但她丈夫逼着她进了医院。丈夫面对她
的表情常常是焦躁、无奈,甚至有些厌恶的,她不知道该怎样缓解丈夫的不快,他
们有意逃避沟通已经多年了。在医院检查的那个下午,她的心沉重得像秋日阴霾的
天空。

    医生开了很多药,医生总能开出药来,不管对不对症。她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做
复查,然后拿回一大袋各种各样的药瓶子。

    她休了长期病假。没有了工作,就得学会坐在家里杀时间。她的丈夫和许多做
惯了丈夫的男人一样,认定花时间陪老婆就是浪费时间。她和丈夫一天之中见面的
时间多是深夜(丈夫间或彻夜不归的除外),并且有他沉重的酣声相伴。

    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很少,她的耳膜把所有的城市噪声都放大了:汽车轰隆驶过
的声音、高分贝的卡拉OK、永无休止的建筑噪声、响彻昼夜的麻将声、小孩子的哭
叫声、成人的争吵打闹声……它们一刻比一刻锋利深刻地划过她的耳膜。成堆的药
丸没有治好她的病,反而,她开始出现心痛和幻觉。

    她又被领到全城最好的心理医生面前。她被心理医生诊断为“自我幽闭症”。
心理医生建议她最好远离熟悉的人群,去清静的地方疗养一段时间。

    她丈夫对心理医生的处方表示激赏。他如释重负地把她送到那个处于海边小镇
上的祖屋——一幢石头根基上长满青苔的二层小楼里。

    小楼原是没有阳台的。在关于疗养的家庭讨论会上,她提出在小楼上建一个阳
台,被一致宽容地通过了,因为花钱不多。小镇不会给人提供很多花大钱的机会。

    
    秋日的午后,她坐在那个新建的、种满杜鹃花的临海阳台上啜饮咖啡。望着面
前无边无际蔚蓝色的大海,她的心也陡然间像杜鹃一样,开出粉红色、白色、紫色
的鲜艳繁复的花儿。她相信,对着这海与花,她的病一定能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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