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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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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塑家坐在桌前喝着一杯猛烈的酒,这酒与他那英武的身材和他佩戴的军官玫瑰花形徽章很相称;在他的身旁坐着德苏勒特工程师,他是昨天晚上回来的,还是老样子,皮肤又黑又黄,高高的颧骨上方两只小眼睛炯炯有神,鼻孔贪婪地呼吸着巴黎的气息。年轻人一坐下,高达就带着一种可笑的激愤指着他说:    
      “这不是那个漂亮的小畜生吗?想当年我也是他这个年纪,头发也像他这样卷曲……噢!青春,青春……”    
      “又来了!”德苏勒特对朋友的怒骂抱以微笑。    
      “不要笑,老朋友……我愿意用我曾经以及现在拥有的一切,奖章、十字勋章、法兰西研究院院士头衔、荣誉和名气来交换这满头卷发和这金色的面容……”    
      突然,他转身问葛辛:    
      “萨芙呢?你跟她怎么样了?……怎么近来一直没看见她。”    
      让大睁着双眼,茫然不解。    
      “这么说你们已经分手啦?”看见他那茫然的样子,高达又焦急地补充道:“萨芙,你知道的……芳妮·勒格朗……在维尔达维尔的午餐……”    
      “噢!早就结束了……”    
      谎话是怎样来到唇边的?是因为听见别人管他的情人叫萨芙而感到羞耻,感到厌恶;是因为同别的男人一起谈论她而感到难堪;或许也是因为极想知道某些事情,不如此说他们就不会告诉他。    
      “啊!萨芙……她还活着吗?”德苏勒特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正沉浸在幸福中,又见到了马德兰的楼梯、鲜花市场、两排绿树间延伸至远方的林荫大道。    
      “怎么,她去年还到过你家里,你不记得了?……她穿着埃及女人的长袍真是美极了……今年秋天的一个早上,我在朗格鲁的饭馆撞见她和这个漂亮的男孩在一起吃午饭,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刚结婚两礼拜的新娘。”    
      “她究竟多大年纪了?……打咱们认识她以来……”    
      高达仰起脑袋算了算:“多大了?……多大了?……让我想想看,五三年她给我做雕塑模特时是十七岁……现在是七三年。你自己算去吧。”突然,他眼睛一亮:“啊! 如果你看见二十年前的她的话……身材修长纤弱,弯弯的嘴唇和光洁的额头……胳膊和肩膀还要更瘦些,但那正和一个粗雕的萨芙像一模一样……精于一切的女人! ……她有的是本事制造快乐……从那令人销魂的肉体中,从那燃烧着情欲的石块中,从那从未被人遗忘任何一个音符的琴键中飞出……整个一架竖琴!……拉古诺里常常这么叫她。”    
      让脸色煞白,问道:“难道他也曾是她的情人?”    
      “拉古诺里?……我想是的,我曾为此痛苦万分……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就像夫妻一样。四年中,我对她呵护备至,把我自己榨干了去满足她的种种任性的要求……教她唱歌,教她弹钢琴、教她骑马,天知道还有些什么……她是我在拉加西舞厅前面的烟花巷里弄出来的,等我把她切割、上色、打磨成精美的宝石之后,那个舞文弄墨、自以为是美男子的诗人就跑来把她从我家中带走了,全然不顾他每个礼拜天都在我家吃饭,受着殷勤的招待!”    
      他呼吸急迫,仿佛这么多年后,那些旧怨情仇仍让他声音发颤、喘不过气来,等稍稍平静了一些后,他接着往下说:    
      “不过,他的卑劣行径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他们三年的同居生活简直是活在地狱里。那颇会献媚的诗人其实凶狠而暴躁,完全是个疯子。你没有看见他们常常是怎样大打出手的,真是太精采了!……你一到他们家里,不是看见她的眼睛上蒙着绷带,就是看见他的脸上布满抓痕……不过,最精采的一幕发生在他想离开她的时候。她像只衣蛾似的缠着他不放,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他的门都快被她敲破了,有时她就睡在他门口的擦鞋垫上等着他。一个隆冬的晚上,她在拉法西家楼下等了足有五个钟头,他们一伙人就在上面……可怜的东西!……但那哀歌诗人从不为之所动,有一天,为了脱身,他甚至叫来了警察。啊!一个美男子……作为一个适宜的收场,为了感谢这个漂亮女人把她的青春、智慧和肉体,所有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都奉献给了他,他绞尽脑汁地为她写了一首充满仇恨、情欲、诅咒和哀号的诗歌,《爱情篇章》,这是他最杰出的作品……”    
      葛辛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从一根长长的麦管里小口小口地吮吸放在他面前的冰冷的饮料。杯里好像有毒药似的,因为他的身心和一切生命的要素都冻结了。    
      虽然天气很暖和,他却瑟瑟发抖。他看着在灰濛濛的烟雾中来来往往的身影,看着停在马德兰前的洒水车,看着从潮湿的地面上悄无声音地滚过、就像从棉花上滚过一样的川流不息的马车。他感到整个巴黎城都悄无声息,除了桌上谈话的嗡嗡声。现在德苏勒特开口了,他在往杯里继续倾倒毒药:    
      “这种破裂真是可怕……”他那平静而略带嘲讽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柔和,充满怜悯……“人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同床共枕,甚至连梦里都要彼此占有。彼此说着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彼此的习惯、行为和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对方,甚至连容貌都越来越像。从头到脚密不可分,就像一体人似的!……后来却又突然分手,彼此割裂,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我可做不到……是的,我宁愿含垢忍辱,即使是被欺骗,被侮辱,被玷污,但只要女人哭泣着对我说:‘不要抛弃我……’我就会留下来……这就是为什么我找女人时,从来都只是一夜之欢,没有第二天,正如古老的法国格言所说的一样,——要不就结婚,一劳永逸,而且体面得多。”    
      “没有第二天……没有第二天……你说得倒轻松。有些女人是不满足于只留一个晚上的……比如说,我们现在在说的这一个……”    
      “我绝不会怜悯她……”德苏勒特说,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这笑容在可怜的情人眼里显得十分可憎。    
      “那是因为你并不讨她喜欢,否则的话……这是一个妓女,她一旦爱上什么人,就会死缠烂打……她很想过家庭生活,不过她在这方面的运气很糟。一开始她和小说家迪加瓦住在一起,后来他死了……她转投向阿扎纳的怀抱,后来他结了婚……在这之后是漂亮的雕刻家伏拉芒,她成了他的模特——她总有本事让人爱上她而且永远那么漂亮——你们一定知道她后来的可怕经历……”    
      “怎么了?……”葛辛声音低沉地问道,一边又埋头用麦管吸着饮料,一边静听着那几年前曾经轰动巴黎的一出爱情悲剧。    
      雕刻家很穷,他疯狂地爱着这个女人,因为害怕被她抛弃,他制作假钞来供她维持奢侈的生活。很快就东窗事发,他跟他的情妇一起锒铛入狱,他被判了十年监禁,而她只在圣拉扎尔关了六个月就因为被证明无罪而获释了。    
      高达又向德苏勒特——他旁听了这一案件——回忆起她戴着圣拉扎尔的小帽是多么动人,而且还很有胆量,毫不悲伤,始终忠于她的情人……然后,又记起她对那个老笨蛋审判长的巧妙回答,还有她越过宪兵们的三角帽对伏拉芒飞吻,用石头听了也会哭泣的声音对他喊:“别担心,亲爱的……快乐的日子会回来的,我们会一直相爱!……”不过,经历了这件事后她有点厌恶过家庭生活了,可怜的姑娘。    
      “在那以后,她开始沉溺于花天酒地之中,几乎一个月或者一个礼拜换一个情人,但再不找艺术家……噢!艺术家,她有点害怕艺术家了……我相信能与她继续来往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她隔一阵就会到我的雕塑室里来坐坐,抽支烟。后来我有好几个月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她和这个漂亮男孩在一起吃午餐,还从他嘴里啄葡萄吃,我心想,我的萨芙又陷进去啦。”    
      让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觉得他刚喝进去的这些毒药足以令他命丧黄泉。刚才他浑身冰凉,现在又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直冲向他那轰鸣着、马上就要像烧到白热的铁板一样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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