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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K县第二小学读的小学吧？〃
忽然在杂乱的大口袋里摸到了钥匙，遥远的记忆被打开了：那个小小的县城，爸爸妈妈上山下乡的地方，我的童年和少年，鸽子洞，大凌河……还有这个名字，我模糊地想起一个长脸的小男孩……哎，是方脸的？是爱穿绿军装那个，还是爱流鼻涕那个？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哎呀呀，真抱歉，我仍然想不大起来你是哪一位！可是我想起你来了！〃
对我的语无伦次他好脾气地笑着：〃想不起来不奇怪，我没读完小学就转学了。算起来，也是二十二年没见了，你要是还记得我，倒是奇怪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这么远？！〃
〃我找到了你们公司的网页，上面有你的电话，我打过去，你们同事说你出国学习去了，给了我这个电话……原来后来你家也搬了，到D市去了？〃
〃是呀，这个说来话长了，你知道，我们家本来不是K县人，后来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于是我们就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我在四川成都，很早就搬来了，我在啾啾啾啾读了中学，然后啾啾啾啾啾啾啾啾，毕业后啾啾啾啾啾啾啾啾……现在在H公司做电脑工程师。〃
〃H公司？耶！大公司啊！跟我们有业务往来啊！你没来过？〃
〃我在你们的网页上看到了。我不负责这一部分，我负责的是啾啾啾啾啾啾啾啾，我看到你负责的是啾啾啾啾，这些年来你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啊，你现在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哈！你也结婚啦？是啊，都三十多了。我也结婚了……哎，还有那个啾啾啾啾，你还记得吗？他的老婆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呀！他把我的橡皮切碎了泡在墨水里啊！他老婆知不知道啊！……还有他的同桌，外号叫'猫眼'的那个，你记不记得？他的眼睛是绿的……你记得小方吧？上初中的时候退学了，后来犯了事，进了监狱啦……小蕊我当然记得啊！她和我一起说过相声啊！啊，你居然没印象？我说相声说得那么好……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女孩子不应该说相声……〃
电话那边传来他的笑声：〃你说相声我倒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你翻墙，你那时候放学不从路上走，你是从学校的墙头上走的……〃
〃还……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我对你印象太深了，我去过你家，见过你爸爸妈妈，你还有一个妹妹是吧，你家有好多好多小人书，我和阿炬坐在你家院子里看过书……你可能是不记得了，你只对张国昌和李玉军他们有印象吧，我那时候很安静，不大说话的，但是我真是记得你，那时候你梳两条小辫子，你掉了一颗牙，说起话来嘴巴漏风的……我看见你在网页上的照片了，你一点都没变样，只不过不再是豁牙子了……〃
在这猝不及防的一刻，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是的，猝不及防，我完全没有想到，会与一个二十二年没有说过话，而且在二十二年前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的人，这样亲密地聊起我们的前半生；会让一个远隔时间与空间的重洋的人，碰触到心底至为柔软的，连我自己都忘怀了的那一部分。
那一天，真是充满幸福的感觉，直到晚上睡觉，我都忍不住在脸上挂着一个微笑。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世界上有网络，有电话，有可以联系的人，幸福就是生命中有畅想，有记忆，有意外的惊喜，幸福就是在二十二年的时光中成熟，收获，势不可挡地长大，幸福就是，在久已蒙尘的岁月长河里，居然还有人清楚地记得，你豁牙子时的模样。
只是平时
曾经很羡慕有的人墓碑上可以写上这样的词句：〃活过，爱过，被爱过〃，觉得是一种纵有缺憾也完美的人生。这些年来渐渐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福，都衬得起这几个字，只不过是在平凡的生活中，未必有机会感受得到。其实今天也是个平凡的日子，不同的只是今天是端午节，是灰相公又要离家，我却在这样的日子里，觉得自己有必要记下一点什么。
早上五点半就在闹钟的狂叫中起床，因为灰相公要赶早班飞机回日本。一边看着他检查机票，整理钱包，一边忙着给宝宝手腕上系五彩线。公公婆婆对儿子的离开例必泪眼朦胧，而宝宝习以为常，随便喊了一声〃爸爸再见〃，不停地低下头欣赏小脖子上挂的香包。在机场，灰相公办完手续登机，揽住我最后一吻。我问：〃大致什么时候回来，半年，一年，两年？〃灰相公答道：〃你想害死我啊。两个月内应该结束了吧。〃
八点，回到办公室上班，看到募捐告示，正在北京治疗的杨生病情恶化，工会号召全单位捐款。我悄悄地找到会计，捐了五百元，会计吃惊地看着我，犹豫地说：〃你不要捐这么多，别人都是捐一百的。〃我说：〃他发病那时候我不在，都没去看望过他……〃〃那也不用捐这么多。〃〃我们关系挺好的。〃会计叹气道：〃其实呢，捐多少都没用了，北京那边的人说，早就没了意识，眼看就不行了。〃
真是不能想象，杨生那样的一个人如何会〃不行〃。坐在办公桌前我怔怔地想着杨生那笑口常开的模样，那样一个聪明能干、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只长我两岁，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发作脑溢血的。其实我们不在同一个部门，平时并没有多少交往，但是遇上这样的事情，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变得这样地清晰这样地迫近，越是不忍细想，越是难以忘怀。
十二点半，忙碌了一上午，跑去吃午饭。午饭时间早已过了，食堂王大哥专门给我们几个人留了饭菜，用保温炉热着，还有四色粽子。我们七嘴八舌地埋怨王大哥的食堂管理工作有问题，饭菜做得太好又不许剩，结果许多同事都发胖了，他得负责任才行。王大哥憨憨地笑着。
下午两点多，灰相公打来电话，已经平安抵达。以前每次这样分手，我们都忍不住要在电话中哭一下下，这回没有，我们笑着互相道喜：〃好了，这回安静了，可以睡个好觉了〃……说了几句之后，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我笑道：〃没事了，乖乖地休息去吧。〃
挂机之后我分别给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打电话报平安，两边的老人都问我是否回家吃晚饭，因为是端午节，包了粽子。我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回公公婆婆家去，老妈爽快地答我：〃确实，回去吧，今晚老两口应该很需要热闹吧。〃
放下电话，我将日程表翻来翻去，想着周末一定要回家一次，送老爸一份礼物，因为前天父亲节我没有去，在家陪灰相公收拾行李来着。那天还是老爸先给我打的电话，告诉我说他去逛街了，不用去给他祝贺父亲节，让我好好陪陪乖女婿。
晚上按时下了班，和司机互祝节日快乐，回家吃团圆饭。一进门宝宝照例扑上来吻我，问他考试情况如何，宝宝轻松地回答：〃不错吧。〃饭桌上宝宝悄悄问我：〃为什么只有你有羊肉汤。〃我答：〃因为爷爷和奶奶都不吃羊肉。〃〃那为什么奶奶还要做羊肉汤。〃〃因为妈妈爱吃羊肉。爷爷奶奶对妈妈太好了。你也要对爷爷奶奶特别好才行。〃〃那我长大了也给爷爷奶奶做羊肉汤。〃〃爷爷奶奶不吃羊肉啊。〃〃那我长大了不给爷爷奶奶做羊肉汤。……这是对爷爷奶奶好吗？〃宝宝自己把自己绕糊涂了。
晚上八点，宝宝听我讲完故事，快乐地入睡，两只小手合起来搭在脸蛋旁边，半梦半醒之间轻轻叫我：〃妈妈。〃我随口答应着，伏在他旁边尽力伸展我的手脚。已经一个月的时间没能伸直了睡觉了，因为灰相公回来的缘故，狭小的房间和窄窄的床很难满足三个人的睡眠，我们不得不横躺在床上，脚下垫两只椅子。灰相公说：〃我们混得好惨啊，咱们周围的人睡觉还需要搭床的恐怕不多了。〃我说：〃等你回来，我们多贷点款买大房子。〃灰相公陶醉地幻想着：〃要大卧室，大卫生间，大书房，要买最好的家庭影院，每天宝宝睡觉之后我俩去喝啤酒看电影……〃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我在灯下写这篇东西，因为睡不着。本来以为灰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