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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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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子在我背后骂骂咧咧地走了。我穿过林带地,走到麦田边上坐了下来。 
  麦子已经全部黄熟了。收割的季节已经来临。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中整齐地摇来晃去,象一群歌咏着的女人,在淡淡的云影下面,缅怀她们的青春年华:那雪白的幼芽。那嫩绿的小苗,那茁壮的绿得发黑的麦秆,那饱含着芬芳汁液的穗苞,那刚秀穗时的绰约风姿……而这一切都过去了,永远永远地过去了,现在,她们的麦粒坚硬、燥黄,没有一点水分;她们的麦秆焦脆、透明,已经经不起风吹雨打;她们被风撕裂的叶子皱皱巴巴的,象被烟火熏过的一样。她们成熟了,是的,是成熟了,但也失去了最美好的时光,永远、永远地失去了。 
  空气燥热。白杨树在我头顶上啪啪地击打着枝叶。一只土百灵陡地从麦田中直直地向上冲去,蓝天中有一个越来越小的灰点。云在缓慢地飘移,下面一层是银白的,上面一层是雪白的。它们不知道要飘向哪里,哪里才是它们的终点?多快啊!我结婚已经两个多月了。这块麦田正是我那天从罗宗祺家回来经过的地方。而这一切景象都改变了,包括我自己。 
  田埂上种着高大的蓖麻。她把她手掌似的叶片搭在我肩上,在微风中把自然的所有音响向我倾诉,热情而又忧郁。你好,我的蓖麻!你好,我的白杨树!你好!我的永远流浪的白云。你好!我的金黄色的小麦。我从你那里得到生命,而这个生命却没有价值。我的生命浪费了你。我的生命也浪费了我自己,浪费了我自己的一切努力…… 
  我猛地站起来,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肺腑中的压力突然向外冲出: 
  “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这个人呼叫以利亚呢。”我听见以色列人在我耳边说……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第三部                   
                                 第六章



  拖拉机开到场部小学校门口,陡然熄了火,拖斗还向前猛撞了一下,才停下来。 
  “X他妈!”小李子跳下驾驶座,使劲踢了一脚轮胎。“这种破玩意儿现在还使,在人家外国,早他妈报废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天空出现一个又圆又大的月亮。没有云,没有晚霞,也没有星星。我忽然发觉周围的景物比黄昏时分还要鲜明。学校的大门两旁涂着红漆语录:“学校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转变学生的思想。”还有一条:“工人宣传队要在学校中长期留下去,参加学校中全部斗、批、改任务,并且永远领导学校。”在月光下熠熠闪光。 
  原来学生在学校不是学知识,而是转变思想。是把天真无邪“转变”成虚伪奸诈?还是把资产阶级思想“转变”成无产阶级思想?七岁的儿童就具有资产阶级思想,而这所学校的任务就是要使他们转变立场!我突然感到冷飕飕地刮来一阵凉风。 
  很晚了,凉风是从月亮上刮来的…… 
  车头前面,小李子在吭哧吭哧地拉皮绳,想使拖拉机重新发动起来。月亮上,有一小块一小块斑点。那是月球上的大路?还是月球上的海?……我好象是从月球上下来的,对地球上的一切都感到迷惘,感到惊讶;我越来越弄不明白地球上的事了,却觉得要渐渐地在向月亮靠近,靠拢,月亮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他妈的!拉不着了。”小李子走过来,扒在拖斗的车帮上,伸进脑袋问我,“咋办?啊,老章。” 
  我仰卧在拖斗里,身下垫着一叠麻袋,很软,很舒服。“拉不着,你再拉拉。”我盯着月亮说。 
  “他妈的!你尽说风凉话。不信,你来拉拉试试看!” 
  “我就会卖苦力,不会开拖拉机。要会,我早替你开跑了。” 
  小李子在车帮旁边踟蹰,不断啧啧地说:“咋办?” 
  下午收工,曹书记叫我加一个夜班,跟小李子的拖拉机到火车站去拉磷肥。“今晚上你辛苦一趟,明天后天你休息两天。”曹学义说,“明天白天场部开大会,全体职工都得去参加。又是号召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批什么宋江……”派一个职工来加夜班,明天他当然不能去参加大会。而地富反坏右分子是无权参加大会的,派我加夜班最合适,既不耽误放牧——“哑巴”一个人也能放,又不妨碍明天大会的热烈气氛:“全体到会,一致高呼”等等。在我这方面,加一个夜班补休两个白天,当然干。白天,她下地干活,我一个人在家里,正好! 
  “喂,”小李子在拖拉机四周转了一圈,又回到拖斗旁边,嬉皮笑脸地说,“干脆,我们到小学校里找个地方睡觉去吧。” 
  “睡觉?你想得出来的!任务怎么办?” 
  “任务,任务!去他妈的!”小李子在月亮地里蹦跳了一番。“这拖拉机老掉牙了。压根儿就不应该派我来。我是没有办法了,谁有能耐谁来开吧!” 
  我爬起来,跨了车帮,跳到地上。 
  “你总得给上面有个交代吧。车坏了,我们一拍屁股睡觉去,万一让谁把车上的零件偷跑了呢?再说,出了事人家不会追查你,倒会以为是我把拖拉机破坏的。” 
  小李子隔着帽子搔搔头皮,又连声说“咋办”。他虽然是场部政治处副主任的宝贝儿子,有硬梆梆的后台,但他并不对我实行“专政”,还替我着想。 
  “那么,你去睡觉,我在这儿看着它。” 
  “那也不好。”我说,“这拖拉机到天亮也动弹不了,曹书记还以为我们在干活哩。我看这样吧,你就睡在拖斗里,我回去报告,一则我们尽到了责任,二则我可以牵两匹马来,把车头拉着火。你看怎么样?” 
  “哎呀!这可难为了仰。从这儿回队上,少说也有三十里路哩!” 
  “没关系,我放羊走惯了;今天月亮也好。我最晚十二点钟到家,然后骑着马来就更快了。你睡吧,天不亮我准赶回来拖你。” 
  月亮已经升到头顶上。月光下的旷野竟完全和月球上一模一样,一直到黑黝黝的地平线都阒无人迹,满目荒凉。仿佛你走到那地平线,再往前跨出一步,便会掉进浩渺的太空。这时,我又回到了我熟悉的环境,在失重状态中飘浮,身体轻盈,脚步敏捷。我最喜欢在夜晚、在月光下独自漫步。原来,人从这一个世界走到另一外世界并不难,只不过是地球从这一面转到了另一面。 
  大约十一点多钟,我回到了我们的生产队。我的小村庄在月色中静溢地入睡了。一排排土黄色的房舍,宛如一个个劳累了一天的庄稼汉,整整齐齐地躺在土黄色的田野中间。在林带地里,我就看见第一排房舍有两盏雪亮的灯光。一盏是生产队的办公室,另一盏是原来生产队的库房,那就是我的家。这么晚了,她还没有睡,一股柔情,一股怜悯,油然在我心间荡漾。是先去办公室向曹学义报告?还是先回家去看看她,叫她早点睡觉?我离开大路,走上由人的脚踩出的小道,在稀疏的杨树林中穿行。去年落下的干枯枝叶在我脚下沙沙作响。夜间清冷的风穿过树梢,雀窠里发出雏鸟轻声的惊叫。杨树林的外围,植着一株株沙枣树。这是西北特有的树种,粗棘的褐色的树皮,弯曲的多刺的树干,银灰色的并不鲜艳的树叶,然而它开的米粒大的小黄花却馥郁异常。这种树在干旱多碱的土地上也能生长。它并不需要大自然给它多少雨露,却毫不吝惜自己的芳香。 
  这时节,沙枣花早已凋谢,枝头挂着累累的不青果。到了秋天,它就会满树金黄。我走过一株株沙枣树。在快走到尽头时,办公室的灯倏然灭了。就象小村庄突然闭起了一只眼睛。从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人,明亮的月光中,我一眼就认出了是曹学义。他并不向后排房子他家的方向走,而是向小库房,也就是我的家走去。正在我诧异的当儿,他已经一推门跨进了我的家。门里的灯光急遽地泄出来,一条长长的光柱射向田野。而一刹那间,门又闭往了。 
  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我的家也倏地熄灭了灯光。 
  小村庄在我的面前紧闭住了两只眼睛! 
  整个小村庄都睡着了。我被摒诸在小村庄的外面。只有我是清醒的。 
  “这件事终于发生了!” 
  我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沙枣树的树根上。我听见粗棘的树皮嘶啦嘶啦地刮扯着我的帆布工作服,但我的背部却毫无知觉。 
  回顾过去所受过的凌辱,与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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