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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当嫁 作者:唐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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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父母,口气极漠。
  “修缘,该说说了。”那母亲说。
  “这位女同志——”那父亲问。
  “爸,妈,我要和她结婚。”齐修缘说。
  我双手对扭着指关节,嘎嘎作响。
  齐修缘推了我一把,牵我去右边其中一个房间,门开,塞我进去,门关,剩我一人。
  我无暇去注意这是谁的房间,怎样的布置。我就朝着那扇紧闭的门,呼吸空廖,心堂挖开,就听到里面悬着的那颗东西,发出吊死鬼般“吱”——“吱”——“吱”的声音!
  “她叫柳云容。是石滩县搪瓷厂的女工。和我的同学宋傲然,慕容谨一个单位。六月份,我受傲然母亲嘱托下乡去找他,在那里碰到云容。我爱她。爸,妈,我要和她结婚。”
  齐修缘说。
  他是这重脾气,连请求这种事情都是毫无温情,肃色穆穆。
  “修缘!”那父亲骂。
  “修缘。”那母亲求。
  “她怀了我的孩子。”齐修缘说。
  那只吊死鬼已经从我的心里慢慢忖忖爬到我的脑子里了,盘踞在我的额头,先时蜷缩,后来不安分,一下一下踢着我的脑门,越加激烈,仿佛要从那里踹个洞,跳出来,然后是那魔鬼般不变的嚎叫,“吱”——“吱”——“吱”!
  有摔掉塑料罩子和瓷盘子的声音,有老父亲掴儿子的巴掌声。
  “不要脸!”
  我觉得那巴掌是在掴我。
  “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糊涂的东西!”
  若我妈妈和外婆在世,会否这样骂我。
  有不由自主掉汤碗的声音,有老母亲恳求儿子的声音。
  “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在门口动嘴型:没有办法。
  我是个残忍,畸形的东西。
  我的梦折在了十八岁的地窖里,二十五岁后,有“神”从天上飞下来,那般温暖那般款款,抚着我的脸庞对我说:我来拯救你。我相信了,追着“神”开始跑。“神”却随性地甩开我,把我一个人仍在荒原上,那地方从来唱不出诗,只有纷纷的野草和冷漠的落照,连西下的太阳都吐着如血的红舌,要去靠近它,寻求它的抚慰,它只会吃了你。天上抛下来一个答案,给我的,用麻袋装着,发出腐朽的味道,里面只一句话:你不够资格!我有比天高的心,却是一副残翅,所以我不够资格。我是石滩镇那漂浮垃圾的水汪子里,惨惨游游的一只水老鼠,对光明华丽的城市来说,没有资格!我不安现状,求着不属于我的东西,对挑剔文明的城里人来说,没有资格!好吧,我骨子里天生有一重凶恶。既然现在有人“甘愿献身”,不管为着什么理由,拯救?善心?假意的爱?征服?不管怎样也好,我知道——他,不是天使。我把我的“报复”,倾倒在不是天使的人身上,应该的,是吧。
  “修缘,求求你,不要折磨妈妈……”
  求求你,不要哭了,不要喊了,不要折磨我。
  我对着门,摇头,拼命而用力,把这颗愚蠢残忍自私无助的脑袋摇下来也好。
  我缓缓抬手,到两耳旁边,隔开一定距离,没有放下去。
  那空隙之间,装进了门外的喧闹,一个家庭的绝望。
  太沉重了,我无法把它们压进去。
  门,呼拉一开,齐修缘停在我面前。
  我模糊着眼,看到他身后地板上的瓷碗碎屑,坐地发呆的老母亲,疲软靠桌的老父亲。
  然后,看他。
  雾里看花,他的眼睛同我一样,是走红了的,淋漓着的。
  我说,“对不起,本不干你的事。”
  他向前一步,狠命箍住我,我喘不过气来。
  耳旁依稀着那父母的喃喃,“不相信,不相信……”
  是啊,我也不相信。他说——“爱”。
  他的呼吸里混着咽声。这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窗台上不知何时撂下一片落叶,筛掉夏天的肥腻,只是枯黄和扁瘦。残叶上踏来一只雀鸟,叫不出名堂,只看毛色稀黄,身姿憔憔,有些营养不良。小鸟儿装着三叉子的脚丫,在叶垫上自畅地走,仿佛并不畏惧外面世界的逐日寒凉,不怕那飒飒而走的劲风,不怕那疏疏冷冷的空气,不怕掉光了叶子枝杈朝天的枯树,不怕没有花没有绿色的天地,它已经深知年月流转,四季更换的道理,它许若已经历过一春一冬的代替过程,它比人理智,坚强,从而更容色定心,玩转自由。那么,关在房间里,不出大门,只日日扭头对窗,望夕阳叹息的我,连这种小生物都不如,对未来没有畅想,只是虚弱,无用。
  小鸟儿眼神不好,本是膀子背在身后,潇洒往返,突然一下子撞到了窗棱上,“吱喳”一唤,懊恼地疼。我看它可爱而可怜,从床头伸手过去,用食指和中指推着紧闭的窗户,力气不够,只能开出一条缝,让小鸟儿塞进一个脑袋,骨碌着两只晶晶亮的小豆眼,只是好奇地看我的肚子。
  ——这个姑娘的肚子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有些鼓出来哎。
  ——这个姑娘的脸色恁得苍白,比我还吃不饱似的。
  ——这个姑娘不开心啊,靠着浅薄的枕头,歪斜在床壁,倒不像在意她肚子里的东西,而是其他。
  它,一定一定是对我转着这些念头。
  我试图对它一笑,它“呀”地惊呼,扑楞开翅膀飞掉了。
  我端起床头柜上的镜子自看,原来,如鬼。
  这一天,又这么过去了。早饭,中饭,是那个伟大隐忍的母亲送进来的,他们外面吃什么,我也吃什么,有时还能加两个鸡蛋,一些肉,待我不薄。
  修缘要上班的,剩我一人在他的房间,从日头起到日儿落,一昧地躺坐。
  这刻,窗台上寸寸铺开落霞余晖,那光条儿排列紧密,彼此并不让着距离。光线是斜拉下来的,因此窗台由左至右,影色也有浓淡之分。若把手掌悄悄叠盖上去,手背上也能走过光阴流连的风景——像是孩童们手提的走马灯,待月明如水的时候,举着它在小巷子里跑,那笼内点着蜡烛,映照到巷壁上,就是一幅一幅模糊而神奇的图画,从壁头到壁尾,演一墙子的传奇故事。现在,我的手太小,让光影在上面蹭移着,怎么想象,也是三分之一的故事,要么没有开头,要么残了结局,如我的人生,开局时残忍,收局时荒漠。
  我轻轻下床,到门口,推缝隙,尽量不擦着空气,没有发出咝咝吱吱的动静。
  然后,我屏住气息又回到床上,由那三寸的缝儿里看外面的活动。
  五分钟,十分钟,一刻,我的眼里只是静止而冷漠的家具,死物两三只。
  突然,那父亲由客厅右面穿到厨房里,出来时才看清楚他,手里小心端着一座砚台,砚台里有不多的水,他目不斜视,专心走路——举砚台的手在我门旁消失,他的半个身子擦过去,他整个人,看不见。他又是写字去了。他退休在家,书法是唯一的爱好。他性情儒雅,肚有墨水,说话稳重,为人安静。他练字时习惯站着,腰背微微往前倾,却是恰到好处地总不让墨水沾到自己衣襟,因为洗衣服的不是他,是他老伴。他练字一天两次,晨起后,黄昏里,每次持续一到两个小时,他不把这看作浪费时间,而是鉴证耐性。这两个时辰,又总是阳光在屋内走进最多的时候,只不过早晨的光色浪漫,晚间的则苍凉,总有半幅半幅的光色晾到他背上,给他暖暖的落照。那时看来,他的神色多了一道温柔,很是慈祥。父亲的模样,是这样的啊。我从不知道,从没见过。
  又突然,那母亲从厨房深处走出来,穿过客厅,听到我隔壁房间的开门声,五分钟后,关门声,那母亲的身影从我眼前门隙擦过,握着一把晾衣架,连衣服一团,放在沙发上,女人坐下来,一件一件齐整地折。她不参加工作,是家庭主妇,煮饭洗衣照顾丈夫和儿子是唯一的爱好。她脾气柔软,端持修养,居家熟练,热爱生活。她煮的饭菜很香,她洗的衣服很干净,包括——我住进来后换下的日常衣物。“那天”之后,没听见过她大声说话和吵闹,对我冷淡,却不难看。修缘的父亲从不面对我,她却一天有三到四次同我接触,无声地送东西来,看着我吃光,无声地出去,没有多余的话。我也是喜欢她在黄昏时进来,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窗口的光熨贴在她半侧,让她半颊发热,偶尔引得她朝窗外天边望,细细濡濡的,她会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偶尔又会拿眼光撂在我隆起的肚子上,还是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从不知道,从没见过。
  我的父亲在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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