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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位寡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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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着没?”她问。 
  “你叫我看看孩子。” 
  “谁的孩子?” 
  “不管谁的孩子,叫我看看。” 
  葡萄正要舀猪食,少勇的手从她身后过来,拿过破木瓢,替她舀起来。她见他每盛一瓢食,嘴唇一绷,太阳穴凸出一根青筋。她心里又是一阵心疼:这货不咋会干活儿,到底十几岁出门做书生去了。也不知平时谁给他洗衣洗被单哩。 
  “你叫我看看孩子吧。看看我就死心了。” 
  他是还没死心——假如孩子长得像他,他那半死的心就给救活过来了。假如孩子长得像史冬喜那么丑,有俩大招风耳一个朝天鼻,他的心就可以好好死去了。 
  “看看谁?”她说。 
  “葡萄!”他扔下木瓢。“你把孩子搁哪儿了?” 
  “搁粪池里了。生下来就死了,不搁粪池搁哪儿?” 
  “你把我孩子捂死了?!” 
  “谁说是你孩子?!” 
  “你叫我看看,我就相信他不是我的孩子!” 
  “是不是你也看不成了。早在化粪池里沤成粪,长成谷子、蜀黍、菠菜了!”她把正打算做菜馍的一小篮菠菜往他面前一撂。 
  他看着她。世上怎么有这么毒这么恶的女人?你待她越好,她就越毒。而她毒起来又恁美,眼睛底下有那一点浪笑,让你不相信她对你就只有个毒。他上去一把抱住她。她又跳脚又撕扯,但眨眼工夫就驯顺起来。把她刚搁到床上,他手伸下去一摸,马上明白她是怎么回事,那毒全是假的。 
  过后两人全闷声不响。又过一会,外头天全黑了。 
  “你把孩子给谁了?” 
  “你别问了。” 
  “像我不像?” 
  “问那弄啥?”她一翻身坐起来。 
  这时狗又叫起来。叫叫变成了哼哼,撒娇一样。 
  葡萄马上穿衣服,拢头发。她知道花狗听出了冬喜的脚步。等她提上鞋,冬喜已进到院子里。手上打个手电筒,肩上背一把大刀片。他提升民兵排长了,春喜跟在后面吹口哨。 
  “葡萄在家没?”他把电筒晃晃,看见葡萄他笑笑:“吃了没?” 
  “还没呢。” 
  “开会,一块去吧。” 
  “又开会?饭还没做呢。” 
  “我帮你拉风箱。”春喜说。 
  冬喜弯腰抱柴火,直起身全身一激灵。葡萄屋里走出个人来。 
  “冬喜来了?”孙少勇在黑暗里说。 
  “是铜脑哥?” 
  “啊。” 
  “啥时回来的?好长时间没见了。” 
  “我不是常回来吗?听说你老是互助咱葡萄,老想和你说谢谢。” 
  “一个互助组嘛。葡萄也挺照顾我们,给春喜做鞋呢。” 
  “咋不搬一块住哩?该不是你当民兵的嫌弃地主恶霸家的童养媳吧?” 
  “铜脑哥,我咋不明白你说啥呢?” 
  “这还不好明白?想娶她,你就正经娶,别偷偷摸摸,大晚上打电筒往这儿窜。不想正经办事,就离她远点。” 
  “铜脑哥,你是共产党干部……” 
  “可不是?老干部了。所以有资格教育教育你。她是我弟媳妇,没错,不过共产党讲自由婚姻,自由恋爱,没说不让娶弟弟的寡妇,你孬孙动她什么念头,揩两把油什么的,你就记着,城里公安局长常找我看病。” 
  “铜脑你把话说明白!好赖我叫你一声哥,你说的这是啥话?” 
  “我说得不能再明白了:葡萄是我的人!” 
  春喜在厨房听外面吵架,放下风箱把子跑出来说:“铜脑哥,我哥有媳妇了,过年就娶。” 
  这话没让少勇止怒,他更压不住了。他说:“好哇,这儿揩着油,那儿娶着亲。那你和葡萄算怎么回事?” 
  “我操你妈铜脑!我和葡萄有一点事我明天就让雷劈死!不信你叫她自己说!”冬喜又叫又骂,把手电筒的光划拉的满地满天,划到人脸上,人脸就是煞白一团。然后他的手电停在自己面前,说:“我要对葡萄有半点坏心,我娶的媳妇生不下娃子!” 
  少勇信了。冬喜比他小两岁,从小丑得出名,也老实得出名,他和葡萄能有什么事?葡萄不过是急了,一顺手拉他过来垫背。那个孩子一准是他孙少勇的,为了个什么原因她翻脸不认人,死活不承认,他看不透。这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孙少勇不用急着回城里去,他想住下来,看看葡萄究竟藏了什么苦衷。他跟着冬喜、春喜和葡萄走到街上。会场在孙家的百货店,现在改成史屯镇的“文化教育活动室”,墙上挂着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大画像,还挂着志愿军和平鸽的年画。人们一见孙少勇,都上来递烟给他抽,他嘻哈着退让了。 
  史修阳念戏文似的抑扬顿挫地、摇头摆脑地朗读了两段报纸文章,然后蔡琥珀催大家发言。谁也没言可发,史修阳又念了两段报纸。蔡琥珀说起了朝鲜前线的喜讯,又说起美蒋窜反大陆的敌情。最后她说:“咱史屯也有敌情哩。” 
  有人问她啥敌情。 
  蔡琥珀说:“有个富农闹着要摘帽子。他亲戚从陕西来,说那边有六十亩地才定了个富农,咱这儿三十五亩地就把他定成富农了。他老委屈呀。” 
  铜脑坐在葡萄旁边,看她两手忙个不停,锥子放下拿针,针在头发上磨磨再去扎鞋底。锥子掉到地下,她刚弯下腰,他已经替她拾起来。他就在那板凳下面握住她的手。她嘴唇一掀。 
  “铜脑!叫你哩!……”冬喜说。 
  少勇抬起头,见一屋子烟瘴里浮着的脸全朝着他。他从容地把锥子搁到葡萄膝盖上,笑嘻嘻地问:“咋着?” 
  蔡琥珀两只眼睛尾巴上聚起两撮皱纹,笑着说:“欢迎老地下党员孙少勇回来给咱做报告!” 
  少勇说:“我回来是办私事的。可不是来做报告的。”他一说这话,葡萄的手也不扯麻线了。他心里恶狠狠地一笑:我让你葡萄不承认我! 
  几个他小时的朋友笑也坏起来,问:“办啥私事?” 
  “私事能让你们知道?是不是,王葡萄同志?”少勇对葡萄的侧影笑笑。 
  所有人想,早就猜他俩不干不净。现在孙少勇不让大家费事了,干脆不打自招。 
  蔡琥珀说:“回来一趟,还是给咱们说说话吧。你在城里学习多,文化高,给咱说说敌情。现在谣言可多,说分了地主富农地产浮财的,等美蒋打回来全得杀头。还说咱这里头就有美蒋特务,谁积极搞互助组,特务给他家锅里下毒!你说美蒋真能打回来?” 
  孙少勇大声说:“这不就是谣言?!美蒋能窜反回来,他们当时就不会被咱打跑。” 
  人们吆喝一场:“回来就全部打死!” 
  从此孙少勇星期六就搭火车回到史屯。史屯的人都笑嘻嘻地交头接耳,说铜脑和葡萄搞上破鞋了。也有人说那是旧脑筋,现在搞破鞋不叫搞破鞋,叫搞腐化。 
  不管少勇怎样逼,葡萄就是那句话: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有一回少勇半夜醒来,见床是空的,葡萄不知去了哪里。他找到院子里,见她从红薯窖里出来,手上挎个篮子。问她大半夜下红薯窖干啥,她说听见耗子下窖了,她撵下去打。 
  下头一场雪,少勇披着一身雪还是来了。葡萄刚刚开会回来,见了他说:“下着雪你还来?” 
  他不说话,在窑洞里缩坐着。 
  “来了就给我这张脸看呀?”她上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脸。 
  “别摸我。”他说。 
  “咋?” 
  “你一摸我,我就……” 
  她还是把手搁在他下巴上,手心、手背地蹭。 
  “葡萄,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她的手稍微停了停,又动起来。 
  “是个团委干部。没结过婚。人可好。长得也不赖。这个星期五晚上,她请我看电影。我去了。” 
  “去呗。” 
  “城里人一男一女看电影,就是都有那个意思了。” 
  “电影好看不?” 
  “好看。” 
  他拉过她的手,蒙在眼睛上。葡萄的手一会全湿了。她想,当这么多年的共产党,还是一肚子柔肠子哩。 
  孙少勇走的时候和葡萄说,他不久要和女团委干部结婚了。他说:“这不怪我,葡萄。”他说这话时,两人站在院子里。一夜的雪下得窑院成了个雪白的方坑,一声鸟叫都没有,什么声音都让雪捂在下头了。四面八方又干净又安静。 
   
  这年家家都没多少存粮。养猪的人家看看猪全饿瘦了,不到过年就杀了。葡萄养的两头猪倒是天天上膘。孙怀清常在夜深人静时上到红薯窖上面,站在猪圈栏外看一会儿,对葡萄说:“把秋天攒的蜀黍棒子剁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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