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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然的心脏和肝都有毛病,常觉困倦,和宁静出外逛也容易露出疲态,弄得她意兴索然。这几天却是她不舒服,到礼拜天早上才上他家,他还在睡觉,差不多正午了,才翻身翻醒看见她,搔搔头打个呵欠说:〃几点了?〃
〃十一点五十分。〃她看看表答道。
他使尽全力伸个懒腰,满足地叹道:〃累极了!〃沉吟一下又说:〃对了,我买了两张'状元及第'的票子,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就去。〃
她想不到他有这样的兴致,便附和他乐起来。百老汇电影院很近,两人步行而去。这时已是入夏时分,众人单衣薄裳,走在弥敦道上,汗湿浃背,都有种形露体现的感觉;热气加上汗臭,特别让人感到尘世原是凡俗之地。
他们买了爆米花进场,看票的人却粗鲁地说:〃喂,这票子是昨天的罗!你们不能进。〃
两人细看那票子,果然戳着昨天的日期。宁静正想离开,爽然却拉着她往里走,看票的忙拦道:〃对不起,这是公司的规矩,票子过期无效。〃
爽然瞪大了眼,高声嚷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买了今天的票子,是你们的人搞错了,关我什么事,我难得看一次电影,你这算什么态度……〃戏院大堂围了一圈旁观的人,有的上前劝解,站着的人都说〃有事慢慢讲〃。爽然仍旧兀自乱嚷,也嚷不出什么名堂,只一味强调〃我难得看一次电影〃,手里的爆米花迸了一地,让围观的人踩得劈里剥落响,还有已经进场的人跑出来看,宁静尴尬得脸都发烫,上前拉又拉不住,急得只顾喊他的名字。最后有人把主管找出来了。主管矮矮胖胖客客气气的,问明原因。向爽然赔罪道:〃对不起,大概是我们的人弄错了,误会而已,误会而已,真是不好意思。〃随即打发人去搬两张椅子,搁在最末一排座位后。
片子已经开场,爽然愣愣地捏着只剩半包的爆米花,也不看。宁静以为他还在生气,低声数落他道:〃你明明自己不小心买错了票子,还一味怪人家,发那么大的脾气,多不好看。〃
他瞧也不瞧她,声音硬硬地顶道:〃你那么嫌我,就不要黏上来。〃
她气得呼吸都急促了,转脸看他,银幕的雪光射在他脸上,瑟瑟闪动。那是一张冰冻的脸,寒气袭人的,可以把她也冻成冰。她心一软,把一口气咽下去了。想他不过要给她一个意外,让她高高兴兴地看一场戏,出了岔子,他脸上下不来,恼羞成怒,也是常情。这些月来,他暴躁的脾气,尖刻的言词,她都趋于习惯了,也不知咽下了多少口气。
过一晌,她试着逗他,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玩升官图,总是我当状元?现在戏里演状元的钮方雨,也是个女的,可见我们女的比你们男的有作为。〃
〃那当然。〃爽然道:〃你们可以理所应当地仰仗金龟婿,沾他的光。我们若靠太太提携,难免受人家耻笑。〃
这一口气她可憋不下,咬一咬牙,豁地立起身,反身就走。爽然后悔不迭,握住她的一只手,好一会儿,哑声迟疑地说:〃小静,……我老了,脾气不好。〃
宁静一阵心酸,跌坐回去,哭不成声。他在暗里牢牢握住她的手。
这一天,她没有和爽然的好,预备早来买一些菜,临时却换了主意,先绕道至花园街。多年前,她听一个朋友说过,这里的一 个寺院里有卜卦算命的,灵得很。近来和爽然大吵小吵,和应生 也大吵小吵,实在不知未来如何。她相信迷信也是一种把持。
寺院前殿静无一人,宁静四下张张,并不见任何卜卦算命的摊子。正疑惑间,一个身着黑袍的高大胖和尚出来了,看见她顾盼的样子,上前问道:〃这位施主,来上香?〃
宁静道:〃不是,这里不是有一个卜卦算命的摊子吗?〃
〃哦,那个摊子呀,早就没有啰!〃
宁静惘然若失,拽一拽手袋,正欲离去,黑袍和尚又发话了:〃施主必定在那里算过,如今仍旧找来,也算是有心人。贫僧也略通一些面相之术,施主不嫌,可以赠你两句。〃
她眼睛都亮了,欣然道:〃大师请说。〃
〃施主晚年无依,未雨绸缪为上。〃
宁静悚悚心寒,只一霎,便强自镇定,依礼问道:〃大师法号…… 〃
〃善至。〃
〃多谢大师。'宁静谢毕,步出寺院,阳光炎烈,她的心却一阵凉似一阵,也无兴买菜,直上爽然家。
她仰躺床上,凝视着桌面爽然的照片。这房子方向不好,才到下午,已经十分阴沉。她想把相片拿来细看,又懒得起来。那是爽然在东北照的,淡黄了,专司浸蚀回忆的黄,从浓而淡,好像要把整帧相片浸蚀掉。回忆应该不是冲淡的,是浸蚀的,她想。相片里的爽然是笑着的,黑密的发,齐白的牙,还有阳光,但里面的晴天出不来。在这里她只觉得阴冷。
和爽然共同生活,是她唯一的心愿了。当初似乎不可思议,然而思量之下,希望还是有的。天天夜归,是存心挑起应生的反感,候机提出离婚;更好的,是逼他提出,她好索取赡养费。跟他那么多年,什么都得不到,捞个十万八万,在他不过区区数目。而且他眼中心中,早就没有她这个人了,协议离婚是不难的,这番心情,她不便与爽然明说,何况他一直有些推搪之意。她对爽然,自不是当初热腾腾的一片爱意了,十五年后,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她自己也不可理解,以前是断人肠的,现在却磨入肠。
追随爽然,她有更充分的理由。在熊家独居冷宫,长此下去,必不得善终。想到此处,她心里突的一惊。这么说,善至大师给她的赠言,竟是好兆头了。〃晚景无依,未雨绸缪为上〃,当是指经济环境。如果她始终留在熊家,经济环境不可能发生问题。不得善终,不过是抑郁而死。爽然不同,他有病,会比她早死……这样未免现实了些,然而,她却悠悠地感到幸福的快意,浑然不觉来势渐汹的暮海。
人一兴奋,身子也轻了,她一登腿弹起来,站到衣橱镜前,照照到底哪里长坏了,叫她晚年无依。鼻子短了?人中短了?下巴短了?看那和尚的派头,也很像一回事,说不定就是以前卜卦那个人,如今不干那鬻天机的营生了。
她又想,爽然这种年纪,没有她,今生再无结婚之望;一个人不结婚,才真会晚景凄凉呢。胡思乱想间,忽然啪一声,灯亮了,爽然在镜里出现,负手笑说:〃照照照,穷照个什么劲儿,灯也不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见了。〃
他伛着头,欣赏她镜上的脸。宁静脸一红,偏身走到房门处,把灯掣往上一推,熄了灯。她反剪着手搭在门锁上,瞅着他笑。她喜欢在暗里看他,轮廓还是从前一样深峻。他已经禁不起光亮了。
他踱到她跟前,笑道:〃干嘛呀?〃
她嫣然道:〃我没有煮饭,咱们出去吃。〃随即开门翩然而去。
他们在一个有名的大牌档坐下,要了两碗鱼丸米粉。摊里眺出去,漫街有许多半老妇人蹲在路边在铁盆里烧纸,一簇簇熊熊火焰,像一座座爆发的小火山,火光染在柏油路上仿佛胭脂留醉。爽然问宁静道:〃今天是什么节日,那么多人烧纸呢?〃
正值老板把米粉端来,插嘴道:〃孟兰节嘛,今天。〃
〃哦,今天是旧历七月十五。〃爽然道。
〃对呀!〃老板朝他一笑,又说:〃慢慢吃。〃便走了。
宁静舀了一匙辣油浇在粉上,好像也在碗里烧着一簇火。她说:〃我们老家作兴放河灯,我也给我妈放过。〃
提起老家,爽然未免感伤,怔忡了一会儿才起筷。
这时有一群人谈笑着横过街口,看模样像吃晚饭兼谈生意的商人。宁静轻呼一声:〃应生。〃
爽然马上回头,一壁问:〃哪一个?到底是哪一个?怎么我看不出?〃
她急扳他的肩道:〃喂,别使劲盯着看了,当心他把你认出来。他发福发得不像话,你当然认不得了。〃
爽然也不愿意见他,却故意呕她道:〃你那么紧张干嘛?怕他看见我,丢你的脸?〃
宁静一口粉刚下喉,几乎哽住,气道:〃你一天不找架吵就不安心是不是?〃 他吃米粉吃得稀里哗啦的只不答辩,宁静又说:〃我只是怕他给你难堪,你想自讨没趣,尽管找他好了,我不管了。〃
爽然竖着筷子道:〃我开玩笑罢了,你怎么那么认真?〃
〃你这种玩笑开得太大了。〃
还有一层她没有说,要是应生知道了她与爽然的事,离婚之计,或会横生枝节。
她有点心烦,浇辣油不当心,浇了一滴在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