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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山里的人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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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的,爱娇的,把自己两只在寒风中劳作冻得通红的手掌,反复交替摊着,“怕什么?比赛哩。别的国家多远运了大机器来,在等着材料砌房子。事情不巴忙作,可好意思吃饭?自家的事不作,等谁作!”“是嘛,自家的事情自家作;大家作,就好办。”新来汽车在新渡口嘟嘟叫着。小船到了潭中心,另一位向我提出了个新问题,“同志,你是从省里来的,可见过武汉长江大铁桥?什么时候完工?”“看见过!那里有万千人笼夜赶工,电灯亮堂堂的,老远只听到机器哗喇哗喇的响,忙得真热闹!”“办社会主义就是这样,好大一条桥!”“你们难道看见过大铁桥?”那中年妇人问。……说下去,我才知道她原来有个儿子在那边作工,年纪二十一岁,是从这边电厂调去的,一共挑选了七个人。电影队来放映电影时,大家都从电影上看过大桥赶工情形,由于家里有子侄辈在场,都十分兴奋自豪。我想起自治州百七十万人,共有三百四十万只勤快的手,都在同一心情下,为一个共同目的而进行生产劳动,长年手足贴近土地,再累些也不以为意。认识信念单纯而素朴,和生长在大城市中许多人的复杂头脑,及专会为自己好处作打算的种种乖巧机伶表现,相形之下真是无从并提。小船恰当此时,訇的碰到了浅滩边石头上,闪不知船滞住。几个人于是又不免摇摇晃晃,而且在前仆后仰中相互笑嚷起来,“大家慢点嘛,慢点嘛,忙哪样!又不是看影子戏争前排,忙哪样!”女孩子一声不响早已轻轻一跃跳上了石滩,用力拉着船缆,倾身向后奔,好让船中人逐一起岸,让另一批人上船。一种责任感和劳动的愉快结合,留给我个要忘也不能忘的印象。我站在干涸的石滩间,远望来处一切。那个隐在丛树后的小小村落,充满诗情画意。渡口悬崖罅缝间绿茸茸的,似乎还生长有许多虎耳草。白鸭子群已游到潭水出口处石坝浅滩边去了,远远的只看见一簇簇白点子在移动。我想起种种过去,也估计着种种未来,觉得事情好奇怪。自然景物的清美,和我另外一时笔下叙述到的一个地方,竟如此巧合。可是生存到这里的人,生命的发展却如此不同。这小地方和南中国任何傍河流其他乡村一样,劳动意义和生存现实,正起着深刻的变化。第一声信号还在十多年前,即那个青石板砌成的畚箕形渡口边一群小孩子游戏处,有一年这样冬晴天气,曾有过一辆中型专用客车在此待渡,有七个地方高级文武官员坐在车中,一阵枪声下同时死去。这是另外一时那个“爱惜鼻子的朋友”告诉我的。这故事如今可能只有管渡船的老人还记住,其他人全不知道,因为时间晃晃快过十年了。现在这个小地方,却正不声不响,一切如随同日月交替、潜移默运的在变化着。小渡船一会儿又回到潭中心去了。四围光景分外清寂。在一般城里知识分子面前,我常常自以为是个“乡下人”,习惯性情都属于内地乡村型,不易改变。这个时节,才明白意识到,在这个十四五岁真正乡村女孩子那双清明无邪眼睛中看来,却只是个寄生城市里的“蛀米虫”,客气点说就是个“十足的、吃白米饭长大的城里人”。对于乡下的人事,我知道的多是百八十年前的老式样。至于正在风晴雨雪里成长,起始当家作主的新人,如何当家作主,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一九五七年五月作    

苗民问题
湘西苗民集中在三个县份内,就是白河上游和保靖毗连的永绥县,洞河上游的乾城县,麻阳河上游与麻阳接壤的凤凰县。就地图看,这三个县份又是相互连接的。对于苗民问题的研讨,应当作一度历史的追溯。它的沿革、变化与屯田问题如何不可分,过去国家对于它的政策的得失,民国以来它随内战的变化所受的种种影响。他们生计过去和当前在如何情形下支持,未来可能有些什么不同。他们如何得到武器,由良民而成为土匪,又由土匪经如何改造,就可望成为当前最需要的保卫国家土地一分子。这问题如其他湘西别的问题一样,讨论到它时,可说的话实在太多。可是本文不拟作这种讨论。大多数人关心它处,恐不是苗民如何改造,倒是这些被逼迫到边地的可怜同胞,他们是不是当真逢货即抢,见人必杀?他们是不是野蛮到无可理喻?他们是不是将来还会……这一串疑问都是必然的。正因为某一时当地的确有上述种种问题。这种旧账算来,令人实在痛苦。我们应当知道,湘西在过去某一时,是一例被人当作蛮族看待的。虽愿意成为附庸,终不免视同化外。被歧视也极自然,它有两种原因。一是政治的策略,统治一省的负责者,在习惯上的错误,照例认为必抑此扬彼,方能控制这个汉苗混处的区域。一是缺少认识,负责者对于湘西茫然无知,既从不作过当前社会各方面的调查,也从不作过历史上民族性的分析,只凭一群毫无知识诈伪贪污的小官小吏来到湘西所得的印象,决定所谓应付湘西的政治策略。认识既差,结果是政策一时小有成功,地方几乎整个糜烂。这件事现在说来,业已成为过去了。未来呢,湘西必重新交给湘西人负责,领导者又乐于将责任与湘西优秀分子共同担负,且更希望外来知识分子帮忙,把这个地方弄得更好一点,方能够有个转机。对整个问题,虽千头万绪,无从谈起;对苗民问题,来到这十三县作官的,不问外来人或本地人,必须放弃二三千年以征服者自居的心理状态,应当有一根本原则,即一律平等。教育、经济以及人事上的位置,应力求平等。去歧视,去成见,去因习惯而发生的一切苛扰。在可能情形下,且应奖励客苗互通婚姻。能够这样,湘西苗民是不会成为问题的。至于当前的安定,一个想到湘西来的人,除了作汉奸,贩毒品,以及还怀着荒唐妄想,预备来湘西搜刮剥削的无赖汉,这三种人不受欢迎,此外战区逃来的临时寄居者,拟来投资的任何正当商人,分发到后方的一切公务人员和知识分子,以及无家可归的难民妇孺,来到湘西,都必然得到应有的照顾和帮助,不至于发生不应当有的困难。湘西人欢喜朋友,知道尊重知识,需要人来开发地面,征服地面,与组织大众,教育群众。凡是来到湘西的,只要肯用一点时间先认识湘西,了解湘西,对于湘西的一切,就会作另外看法,不至于先入为主感觉可怕了。一般隔靴搔痒者惟以湘西为匪区,作匪又认为苗人最多,最残忍,这即或不是一种有意诬蔑,还是一种误解。殊不知一省政治若领导得人,当权者稍有知识和良心,不至于过分勒索苛刻这类山中平民,他们大多数在现在中国人中,实在还是一种最勤苦、俭朴,能生产而又奉公守法,极其可爱的善良公民。湘西人充过兵役的,被贪官污吏坏保甲逼到无可奈何时,容易入山作匪,并非乐于为匪。一种开明的贤人政治,正人君子政治,专家政治,如能实现,治理湘西,应当比治理任何地方还容易。湘西地方固然另外还有一种以匪为职业的游民,这种分子来源复杂,不尽是湘西人,尤其不是安土重迁的善良的苗民。大多数是边境上的四川人、贵州人、湖北人,以及少数湘西人。这可说是几十年来中国内战的产物。这些土匪寄身四省边界上,来去无定。这种土匪使湘西既受糜烂,且更负一个“匪区”名分。解决这问题,还是应当从根本上着手,使湘西成为中国的湘西,来开发,来教育。统治者不以“征服者”自居,不以“被征服者”对待苗民,一切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湘西民族的艺术
你歌没有我歌多,我歌共有三只牛毛多,唱了三年六个月,刚刚唱完一只牛耳朵。这是我家乡看牛孩子唱歌比赛时一首山歌,健康、快乐,还有点谐趣,唱时听来真是彼此开心。原来作者是苗族还是汉人,可无从知道,因为同样的好山歌,流行在苗族自治州十县实在太多了,凡是到过中南兄弟民族地区住过一阵的人,对于当地人民最容易保留到印象中的有两件事:即“爱美”和“热情”。“爱美”表现于妇女的装束方面特别显著。使用的材料,尽管不过是一般木机深色的土布,或格子花,或墨蓝浅绿,袖口裤脚多采用几道杂彩美丽的边缘,有的是别出心裁的刺绣,有的只是用普通印花布零料剪裁拼凑,加上个别的风格的绣花围裙,一条手织花腰带,穿上身就给人一种健康、朴素、异常动人的印象。再配上些飘乡银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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