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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渔夫-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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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葬身海底的英吉利海峡的灰色波涛。祖母和他非常穷,他不得不很早就出海捕鱼,他的童年是在海上度过的。至今他还每晚作祷告,他的眼睛还保留着一种宗教的纯真。他也挺漂亮,除了扬恩,船上就数他长相最好。他的嗓音柔和,孩童的语调与他高大的身材和黑色的胡须显得有点不相称。因为长得太快,他对自己一下子变得这么高大壮实几乎有点惶惑不安。他打算不久就和扬恩的妹妹结婚,但从来没有理睬过其他女孩子的挑逗。 
  在船上,他们总共只有三个铺位,两个人才有一张床,所以夜里只能轮班睡觉。 
  到他们饮宴——为纪念他们的守护神圣母升天节举行的宴会——完毕,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他们当中的三个溜进那墓穴一般的小黑窝里睡觉,其他三人回到甲板上继续那中断了的捕鱼工作,这三个人是扬恩、西尔维斯特和一个名叫纪尧姆的同乡。 
  外面天是亮的,永远是亮的。 
  但这是一种苍白又苍白的、什么也不像的光,它无精打采地投射在物体上,好像落日的反照。在他们四周,立时展现出一片没有任何色彩的无垠的空间,除了他们的船板,一切都像是半透明的、触摸不着和虚无缥缈的。 
  肉眼几乎连海的模样也分辨不出来,近看仿佛是一面无法映照任何形象的颤动着的镜子;朝远一点看又像变成了雾气弥漫的平原;再往远看,什么也没有了,没有轮廓也没有边际。 
  空气的潮湿阴凉比真正的寒冷还要凛冽,还要侵人肌肤,呼吸的时候,可以闻到浓烈的盐味。万籁俱寂,雨也停了。天空上,无形无色的浮云似乎蕴藏着这种无法解释的潜在的光;人们可以瞧见东西,却仍然意识到是在黑夜,而且所有这些东西的苍白色,都说不上有任何细微的差异。 
  站在上面的三个人,从小就在这寒冷的海上,在这影影绰绰的幻象一般的奇境中生活,他们已经看惯了在他们窄小的木屋周围发生的千变万化。他们的眼睛像海鸟的眼睛一样习惯了这一切。 
  船在原地缓缓地摇摆,总是发出同样的叹息,单调得像一个人在睡梦中反复吟唱的布列塔尼歌谣。扬恩和西尔维斯特很快地准备好鱼钩和钓丝,另一个则打开一桶盐,磨快了大刀,坐在他们身后等待着。 
  这用不着等多久。他们刚把钓丝抛进平静冰冷的水中,就立刻提起了像钢刀般闪亮的、灰色的、沉甸甸的鱼。 
  一条又一条活蹦乱跳的鲟鱼接连地被钓了上来,他们默默地捕鱼,动作麻利而不间断。另一个用他的大刀将鱼剖膛、拍平、洒上盐、计数,于是那供他们回去兴家立业的咸鱼便湿淋淋、红鲜鲜地在他们背后堆积起来。 
  时间单调地流逝着,在外界广大空旷的天地间,亮光慢慢在起变化;它现在似乎逼真一些了,本来是灰白的暮色,像极北地带夏季的黄昏,现在却越过居中的黑夜,变成类似曙光的景象,被大海所有的棱镜映照出一条条玫瑰色的波纹。 
  “你的确应该结婚了,扬恩,”西尔维斯特凝视着海水,突然说,这次用的是十分严肃的口吻。(看来他清楚地知道在布列塔尼有人被他那老大哥的棕色眼睛吸引住了,只是他不好意思接触这个重大的主题。) 
  “我吗!……不久,有那么一天,对,我会结婚的。”这扬恩,总是那么倨傲,他转动着灵活的眼睛,微笑着说,“但不是和家乡的任何姑娘;不,我呀,我要和海结婚,我会邀请船上所有的人去参加我的舞会……” 
  他们继续钓鱼,因为不应该浪费时间闲聊天,他们正夹在一个庞大的鱼群中,这个鱼群正在迁移,整整两天还没有过完。 
  前一晚他们全都没睡,三十个小时之内钓得了上千尾肥大的鲟鱼;因此,强壮的胳膊都疲劳了,人也都昏昏欲睡。他们唯有身体还醒着,机械地继续钓鱼,而思想却时不时地在睡眠状态中飘浮。他们所呼吸的大海的空气,洁净得像世界初创时一样,使人充满活力,所以尽管疲劳,仍然感到心胸开阔、容光焕发。 
  早晨的光,这真正的光,终于到来了;像混沌初开时一样,这光与黑暗分离,在天际聚集起来,形成极其厚重的团块;他们现在看东西那么清楚,这才发现已经脱离了黑夜,发现原先的亮光竟是像梦一般模糊而奇异。 
  那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着的天空,这儿那儿到处绽开裂缝,就像在圆圆的屋顶上开了一些天窗,从裂缝里透出一道道泛着玫瑰红的银光。 
  底下的云层组成一条深色的带子,环绕着全部海水,使远方笼罩着一片昏黑、晦暗。这云使人感到空间已被封锁,划定了界限;这去像在太空拉上了帘幕,像是张开了一幅帷幔,以掩盖那些扰乱人心的重大秘密。 
  这天早晨,在这条载着扬恩和西尔维斯特的小木船周围,变化无穷的外部世界呈现出一派无限肃穆的气象,部署成圣殿的情景,从大殿拱顶透入的光束,长长地映在静止不动的水面,就像照射在教堂前面带栏杆的庭院里。随后,远方又逐渐出现了另一种奇景:一片玫瑰红的齿形崖高高耸立,这就是阴郁的冰岛海岬。 
  扬恩和海结婚!……西尔维斯特一面继续钓鱼,一面反复思索,却没敢再说什么。听到他的老大哥拿神圣的婚姻开玩笑,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因为他还很迷信,竟由此产生一种恐惧之感。 
  他为扬恩的婚事已经考虑了那么长的时间,他盼着扬恩和歌特·梅维尔——班保尔的一个金发女郎——结婚,要是能赶在服兵役之前,在这为期五年、没准不能生还的流放之前参加他们的婚礼,那该多高兴啊!想到这无法回避的流放一天近似一天,他的心都揪紧了。 
  早上四点钟,在下面睡觉的另外三个人一齐来换班。他们还带着几分睡意,一面深深吸着凉飕飕的新鲜空气,一面上来穿好长靴,因为刚上来嫌白光的反射耀眼,他们都把眼睛闭上了。 
  扬恩和西尔维斯特急急忙忙啃点面包干当早饭;他们先用木把面包砸碎,然后咯嘣咯嘣地大声咀嚼着,面包竟硬到这种程度,他们不觉笑了起来。想到就要下去睡觉,可以在小床上暖和暖和,他们又变得非常快活了。他们互相搂着腰,哼着一支古老的曲子,摇摇晃晃一直走到舱口。 
  在跨进洞口之前,他们停下来和船上那只名叫“土耳其”的狗玩了一阵。这是一只幼小的纽芬兰狗,有着四只粗大的、然而还很幼稚和笨拙的脚爪。他们用手逗弄它,狗像狼似地咬他们,终于把他们咬痛了。于是扬恩那双变化无常的眼睛里含着怒意,使劲一推,小狗趴下去,哀叫起来。 
  扬恩的心地是善良的,但天性有点粗鲁,他那副身架只要闹着玩玩,温柔的抚爱便常常近乎野蛮的暴行。 

                  二 

  他们的船叫玛丽号,船长是盖尔默。这船每年都要到这夏季无黑夜的寒带来,从事危险的大规模捕鱼。 
  船已经很旧了,就像它的守护神——那陶制的圣母像一样。船骨是用橡木做的,厚厚的船帮已经有了裂缝,凹凸不平,浸透了湿气和盐分,但还很结实耐用,散发着沥青的强烈气味。停泊着的时候,因为船肋粗大,模样显得笨重,但每当强劲的西风一起,它便又获得了轻快的活力,好似被风唤醒的海鸥。它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在海浪上颠簸跳跃,比一些现代工艺精心制造的新船还要灵巧、轻捷。 
  他们,六个大人和那小见习水手,全都是“冰岛人”①(这是个勇敢的航海民族,主要散居在班保尔和特雷吉耶地区,世世代代以捕鱼为业)。 
  ①“冰岛人”,指以去冰岛捕鱼为业的渔民。 
  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在法国度过夏天。 
  每年冬季一结束,他们就和其他的渔民一道,在班保尔海港接受启航的祝福。为了这个盛典,码头上搭起了临时祭坛,规格永远一成不变,祭坛造成岩洞的模样,里面陈列着锚、桨、渔网之类,中间供奉着水手守护神,那温柔娴静而毫无表情的圣母,这是特地为水手们从教堂里搬出来的。她永远用同一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一代又一代的渔民,其中运气好的满载而归,另一些却一去不回。 
  一长串由妻子、母亲、未婚妻和姐妹组成的行列,缓缓地跟在圣体后面,在港口绕行一周,港内所有的冰岛渔船都悬旗挂彩,用旗帜向经过的行列致敬。教士在每艘渔船面前停下来,口中念着祷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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