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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您不知道的 作者:郭宝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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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汉子,窝头还吃得挺来劲,南方犯人则不行了,拿起窝头如见牛屎马粪一般,难以下咽。少量大米,也不知从哪个仓库底扫出来的籼米,吃到嘴里刷拉刷拉的,白面就更稀罕了,而且也轮不到我们吃。

  有一天中午,我买了八两米饭——那时吃饭从来不坐,买了以后站在食堂边儿上五分钟吃完、刷了碗就出工——我刚刚吃完要走,忽然专门卖给犯人的窗口又打开了,卖饭的大喊一声:“嘿!你们那帮!有吃面条的吗?”那天职工吃面条,我们是没资格吃的,这一定是剩下了。一听面条,我俩眼差点儿瞪出血来,豁出去了,机会难得呀!这是革命群众对我们这帮反革命的特大关怀,都不吃那不是给脸不要脸吗?就算到了月底粮食不够吃了,也不能见“面”不吃!我第一个冲上去又买了一斤六两面条。面条已经泡糟了,可那也是面条啊!这一顿前后吃了二斤四两,刚刚吃饱。您说,一个月四十五斤够吃吗?

  至于说到菜,职工那边鸡、鸭、鱼、肉什么都有,我们只能看着。我们的主菜是熬白菜或炖倭瓜,所谓“熬、炖”就是拿开水一煮撒把盐,当然是一点儿油腥没有的。“文革”之前还允许我们买个肉菜,可买不起。每人发生活费,最低十六元,最多二十八元,我是最高的,可光粮食就得七八元,抽最次的烟也得七八元,还有牙膏、肥皂(四年没见过香皂)、墨水和最次的纸(写认罪书用)、袜子、内裤(四年没穿过一件新衣服,穿给谁看呐!我的棉衣一共打了一百一十二块补丁),就这样也差不多二十元钱了。我每月攒五元钱,积攒了两年凑够一百元,寄给了我三姨。因为“文革”前她给我寄过一百斤粮票(我当时还不知道她当年卖我赚过一百二十元现大洋)。所以,就是有肉菜也买不起,也有憋得不行了买个肉菜吃,多买一次就要挨批斗,这就是“资产阶级享乐思想”,是抗拒改造。那白菜帮子和老倭瓜实在难吃,干脆不吃。花两毛钱买一大包掺满了辣椒把儿的辣椒面,是最便宜的,沾窝头吃或拌在米饭里吃。那一碗鲜红的米饭,吃起来有刺激。我特能吃辣的,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

  人呐,就是贱骨头。我从小有痔疮,医生严禁我吃辣椒,可从进劳改队那天起,不管吃多少辣椒面儿,痔疮从未犯过。这样吃,就可以节约不少菜钱,白菜、倭瓜一盘儿两分钱,十顿就是两毛,而这一大包辣椒面儿可以吃二十顿。这能节约两毛钱啊!

  我们这些劳改犯,最盼望的就是“五·一”和“十·一”。这两天管理组要发给我们每人一张菜票(当然还是自己掏钱买)可以名正言顺地吃一个“熘肉片”或“炒鸡丁”。我们拿到菜票,那真是盛大节日啊!一个上午干活儿,脑子里全是油汪汪的“熘肉片”。中午排着队进了食堂,一个个都两眼发直地望着卖饭的小窗口,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过于劳累,站在前面排队的钢铁学院的反革命×××,突然斜刺里摔倒下去,“砰”然倒地,职工们先是吓了一跳,继而都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只见他倒在地上,脸色铁青,牙关紧闭,看不出是死是活。

  我们早把“熘肉片”抛到了九霄云外,不敢把他往监舍抬,几个人一拥而上直接抬到了管理组。管理人员一言不发地看着,脸色也是铁青。于是喷水、灌水、掐人中、捶胸,大约十分钟,他醒过来了,可能他自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了一下突然坐起大叫:“我的菜票!”大家忙低头乱找,没有。又有人急忙奔向食堂,是否摔倒的时候扔在地上了?我们扶他站起,只见他左手始终攥着拳头,便叫他张开松弛一下,手一张开,菜票就在他手中。他始终死死地攥着啊!有人流泪了……对不起,写到这里我的眼眶又湿了。我曾见过“革命群众”对“反革命”进行的种种残害和侮辱,我都不曾流泪,可这件小事,我流泪了……我不知道“人”字该怎么写!

  “文革”前虽然有我三姨的粮票接济,毕竟有限,我要吃饱,一月至少九十斤粮票。寄一百斤来,也不过吃三个月,但比那些无外援的,就很叫人眼红了。我是个不大忍心吃独食的人,有时就三斤两斤给实在困难的人,结果被人汇报了,我被批斗。罪名是“搞不正当的反动关系,拉帮结派破坏改造”。

  我们还有一个不是节日的盛大节日,那就是跟着职工去南口镇干活,一辆大车装着胡萝卜、白菜什么的,或者拉煤和水泥构件。只去一个人。车把式是不干活儿的,全靠你一个人装,这就特别需要有力气能干的。职工一般到劳改队点我的名去。早晨去,来回五十多里地,一辆马车回到农场要下午了,中午这顿饭就可以在南口镇吃了。关键是不管你怎么吃没人管你了,宁可超定量多花钱,哪怕晚饭不吃了呢,这顿也要大开斋。

  有一天我又被点名,一出门就想好了,今天至少三斤炸酱面。车行半路,忽然惊得我一身冷汗,头发根儿都扎偧了,我说坏了!车把式忙问怎么了?我说我忘带粮票了,他说:“什么大事啊!一惊一乍的,我带了!”我怯怯地问,您带了多少?他说:“一斤!还不够咱俩吃的?”我只好长叹一声,蔫儿了。他立即说:“我知道你能吃,一斤都给你,我有瓶啤酒就行了。”认倒霉吧,盛大的节日是过不成了。那个后悔呀!

  等干完了活儿,进了饭馆,他果然只要了一瓶啤酒一个菜,我则要了一斤炸酱面,三两分钟就吃完了。他说这回行了吧?饱没饱?我苦笑着说:“哼,才一斤面条儿……”站起身要走。他一把拉住我说:“等等,别饿着你。”他四下张望,居然找到一个熟人借了一斤粮票给我,说吃多少你自己去买吧。我又买了一斤,三两分钟吃完了。他惊得连啤酒都忘喝了,一直呆呆地望着我,最后说:“你他妈是人吗!”我心说我早他妈不是人了。车把式剩了一点儿啤酒没喝完就走了。把我给馋的,也不好意思要来喝,“臭老九”嘛,还顾点儿面子,两年不知酒味了。

  可巧有一天电影学院调我回城核实“反革命集团”的材料,只我一个人。一到南口镇想大撮一顿,先要了一瓶啤酒,可没人管了!一口气就把一瓶全喝了。坏了,常年不喝酒,肚子常年空空,立即头晕目眩,也顾不上吃饭了,忙奔火车站。一进门就不行了,一头趴在长椅上昏睡过去,醒了以后还好,赶上了末班车。

  我们还有一个真正的节日,那就是每年的春节。职工走光了,食堂不开伙,我们也放三天假,从食堂领回白面、肉馅儿,自己包饺子。三十晚上,按每人一百个的数量包好了饺子,当然吃不完,每人分了一百个。那时为了吃,经常打赌。一种是扎肩膀,用大头针往肩上扎;因为长期劳动,肩膀上一层厚厚的老茧,比如四个人,依次扎来,谁最深谁就赢了,每人给他十个饺子。没人跟我比,他们输过,我的最深,近半寸厚。

  还有一种是泡凉水,数九寒天,门口有个大水池,有个粗大的输水管“哗哗”向里灌水。再从池口排出流向田间,谁敢下去泡十分钟,输了的给他买个肉菜。矿业学院的一个小子脱光就跳下去了,五分钟以后,他开始嘴唇发紫,两眼发直真不行了。打赌者大喊:“行了,出来吧,我给你买菜,我输了!”这小子还特别讲信用,死不上来。十分钟后大家把他拉上来,已是浑身发抖,两腿僵直,回到屋里盖上四层棉被还打哆嗦,一连高烧两天,什么好菜也吃不下了。

  今儿是吃饺子,有个小子叫板,一百个全吃了,吃不了的掏钱。这小子比我矮半头,又瘦又小,怕他?我说我和你赌。两人面对而坐,来吧!吃到第九十个的时候真不行了,俩人都不行了,互相瞪着。反正你吃一个我就吃一个,围观的人气氛紧张。吃到第九十九个,都停下来了,那小子运了运气终于吃了最后一个。也怪了,就剩那一个,我是无论如何不行了,我知道只要再吃一个我吃的全部饺子都会吐出来,我恶心!我输了!我掏钱!我太冤了!连撑带气我一宿没睡。第二天再包,却吃不下了。我剩了一大盘,用碗一扣放在桌下,准备第二天再吃。

  谁知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饺子一个不见了。谁偷吃了?我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凶狠地望着屋里的人,谁都知道我要拼命了。

  五十个饺子是什么概念?能不拼命吗?所有的人都惊恐地否认,绝对没偷吃。我想也没人有这个胆量,论劳动干活,我是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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