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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山原在地质构造上和珠穆朗玛峰(翠颜仙女峰)是基本相似的,主要由砂岩、页岩、石灰岩、火山岩组成,同时两地还有相同的石英和云母。那日达娃给我了一块巴掌大的锥形水晶,说这就是石英,是杂多山上出产的“喜马拉雅石英”。我看着手中透明的水晶,贪心不足地说,哪儿还有?我得多带几块回去送人。那日达娃说,前面山上多得是,明天我带你去挖。我迫不及待地说,我们今天就去。
我是以省报记者的身份来到杂多草原的,那时候的记者没有任务,可以几个月不写稿子,所以与其说我是记者,不如说我是一个民俗和自然的考察者。我待了两个半月,什么也没有写,每天就是玩,就是到处走动,就是和牧人们一起生活。杂多草原很大,大概有两三万平方公里,从这个帐圈骑马走到那个帐圈,往往需要半天或一天。一天摇摇晃晃走下来,见了帐房下马就往里进,主人先是吃惊,然后就是热情接待,吃肉喝奶,偶尔也有酒,是自酿的稠糊糊的青稞酒,也叫藏酒。藏酒酸甜可口,不容易醉,但我却常常喝醉,因为我每次都喝得太多太多。
两个半月以后,州上来车接我,我不得不走了。天天陪着我的那日达娃先是送我上了汽车,然后又是追着汽车送我。草原上的路坎坎坷坷,汽车走得很别扭,快一阵慢一阵,那日达娃骑马跟在后面,跑一阵走一阵,从早晨到中午,整整一个半天都是这样。突然路好起来,司机加大了油门,汽车飞驰而去,渐渐看不见那日达娃的骑影了。我回头望着后面,眼泪夺眶而出,暗暗地说:我会再来的,一定会再来的。再见了杂多,再见了杂多草原的那日达娃——你这颗黑黝黝的月亮(“那日”为黑黝黝;“达娃”为月亮)。
然而,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杂多草原。我只听说那儿已经变了,二十七年以后,当我打算写写杂多草原的时候,我听说那儿已是黄风白日、沙地连片了,那儿已经没有了藏羚羊、藏野驴和野牦牛的踪迹,那儿充满了野生动物被击毙后的死亡气息,那儿早就不是人和动物互为神灵、人和动物都是主人的地方,那儿的植被惨遭人祸与鼠害的破坏,那儿的天空黯郁昏沉常常是“云也手拉手”,那儿丢失了原始的磁场周期性的子宫出血紊乱异常,那儿的无雪之山告诉人们回归自然就意味着死亡,那儿的山阳已是神不居仙不在的鬼谷魔岗,那儿的牧民很多已经离开了故乡。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我不知道。和我有过通信联系的博学的那日达娃,你知道吗?你一定是知道的,可你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怕我伤心,还是你已经伤心得无话可说了?
在澜沧江源头的杂多草原,在那曾经的童话里,悬挂着一颗黑黝黝的月亮,一颗已经无话可说无光可照了的月亮。
《远去的藏獒》 阅读青藏地理《远去的藏獒》 西部地平线
西部地平线
我曾经痴迷于地平线的梦妙,以为那是未知与有知的分界是未来与今天的轴线,所以我注定要为梦妙的召唤而命悬一钱。这是怎样的一线啊,是永远颤动的地平线,是一个人毕生都要去接近而又无法接近的地平线,是在别人眼里你出生于斯而又活跃于斯的地平线。
我们驱车在公路上行驶,猛然发现黑色的路面已经不知不觉变成搭在地平轴线上的一条传送带了。和工业传送带不同的是,我们永远不可能从这边被传送到那边,尽管我们时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从轴线上翻过去了。一个梦,一个真实存在着却无法接近的梦。人怎么可以没有梦呢?人怎么可以离开梦呢?地平线之于人就是如此得重要。
最重要的恰恰又是最平淡的。西部地平线的平淡就在于它随时都会出现在你的眼前,不像在别处,经常是你根本就找不到地平线——城市的地平线在哪里?抬眼望去,满满当当都是高楼大厦,它们就在离你几步远的马路边把地平线隔断在你的视域之外了。城市悲惨到几乎没有了地平线。没有地平线的城市以风起云涌的逼仄令人窒息苦闷。我不喜欢城市,可我又不得不呆在这里,呆在坚固的楼厦里和更加坚固的人群中空落落地喊一声:“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乡村的地平线在哪里?举头寻觅,林林总总都是乡镇企业、塑料大棚、防风林带、茅店村社,哪里有什么勾勒着地沿吻合着天边的迢迢一线?而在极地西部,在屋脊对接后隆升而起的高山之巅就完全不一样了,旷野,旷野,旷野,一任坦荡的旷野之上,天穹拉直了线条让你瞩望,抬头低头都是地平线,没有什么东西能挡得住你的目光。光脉动荡的地平线上,人的影子、马的影子、牛羊的影子,就像剪出来的,就像有人在幕布上表演着皮影戏。尤其是黄昏,或者是早晨,毡帐在霞色中淡出,马影在岚光里伫立,牛羊沿着地头云彩一样飘来飘去,泼墨似的人影一会儿从人间走到了天上,一会儿从天上回到了人间,一会儿又突然不见了,仿佛钻到地底下去了。你发现原来天地是合一的,至少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天和地是缝缀起来的。人的自由也就在上天入地的表演中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当然远不止如此,我说了地平线是梦一般美妙的,我说了我们驱车行驶在公路上,谁也不知道黑色的传送带会把我们传向何方。现在我们下车了,当一种虽真亦妄的地平线向着我们缥缈而来时,我们没有理由不停下来远远地默赏一番。那是大戈壁的地平线,漫卷着森林潮,荡漾着海湖水,鸥鸟的身影低低飞翔,轻舟的帆影点点明亮。一会儿又变了:秀水涟漪,花红柳绿、水村山郭、风动酒旗。大戈壁中的浩浩绿洲竟是如此迷人。但是我们不能走过去。我们都是“老戈壁”了,知道什么叫戈壁蜃景、邯郸一梦。蜃就是古代的蛤蜊,能呼气成楼、哈气成林、放气成水。大戈壁是古大海的海底,到处都有老蛤蜊的遗存,当它们知道人需要领悟真理时,就在地平线上以看图说话的方式告诉你:陛下(它们对所有的人都称呼陛下,因为在它们眼里,皇帝和奴仆并没有什么区别,听到有人被称为陛下,就以为所有人的名字都叫陛下),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好比显荣富贵,那是虚幻而无常的美景,迟早要化为乌有。
但是你不必沮丧,过了戈壁就是草原。当大草原的地平线飞来眼底,当地平线的风貌以精神境界的形式而不是以牛羊牧草的形式呈现于你面前的时候,大欢喜的感觉就油然而生了。因为有七彩经幡的祝福,有佛法僧三宝殿堂的迎迓,有佛陀永恒的微笑。说得具体一点,草原地平线上最迷人的风景就是吉祥的寺顶塔饰,就是喷焰法幢,就是大法轮的金色造影,就是一队红袈裟的喇嘛迤逦而过的晨景暮境。我每每看到它们就觉得真正的幸福最大的幸福就是拥有信仰,就是在信仰的臂弯里安然睡觉。那么,是不是说,城市没有地平线的原因是信仰出了问题呢?城市的信仰是什么?信仰的标志又是什么?我看到了霓虹灯的暗淡、大饭店的苍白、脑袋瓜的荒凉,琳琅满目的城市里怎么好像什么也没有呢?除了悲哀。在这个大家误以为有了金钱就有了一切的世界上,我要宣布:没有信仰就没有一切,有了信仰不等于就有了一切。
金和绿、信仰和生命的草原地平线在无色之风中悄然而去了。跟着出现的是有色之风萧萧而鸣的沙漠地平线。我想起了《克拉玛依之歌》:“当年我赶着马群寻找草地,到这里勒住马我望过你,漫漫的黄沙像无边的火海,我赶紧转过脸,向别处走去。”而我是不会“赶紧转过脸”去的,虽然我迟早会“向别处走去”。我发现我终于发现有一种自然景观和女性的肉体一般无二。我说的是沙漠地平线的颜色,说的是那种柔美飘逸的线条。不同的是女性的肌肤有时候是不干净的,哪怕她一天洗八次澡,甚至洗澡越多的人越有不干净的嫌疑。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榴莲飘飘》,主人公在香港的时候,一天洗了三十八次澡,一会儿一次,一会儿一次,你说她是干什么职业的,总不会是洗澡职业吧?而沙漠,那黄皮肤的沙漠,那臀线那胸线那股肱之线那美腿之线那在风中摆动的地平线,是绝对的绰约伴随着绝对的干净。什么时候,在我们生存的地球上,干净成了理想?因为干净,她一无所有。她修持着自己的一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