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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梁凤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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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想,大都会内口袋里真正有钱,以及可以把钱赚到手的人,何其多。只要把货品设汁得配合他们的口味,就可以了。

  这最近贸易及厂商会到上海去做香港货品的推销周,我是委员会成员之一,被邀作香港代表去主持剪彩仪式。陈列展销的货晶都是港商制造,非常精美,其中有一件货晶,摆在百货店中间展览,令我大惑不解。

  我问随员:

  “这是水床?”

  随员恭谨地答:

  “是。”

  “大陆人民会买水床吗?”

  “不知道,市场总要开拓,货品要销得多,只能不断找新的对象买家。”

  “水床售价多少呢?”

  “六干元港币一张。”

  我在心内惊叫:“谁买?”六千元不是个小数目,且水床绝对不是家用必需品。

  结果呢,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一天之内,卖掉十九张水床。

  买主全是大陆个体户。

  在电视机、雪柜已经变成家家户户都有资格享用的今日,中国内陆大城镇的人开始自由运用余钱买自己喜欢的货品,只要对上他们的胃口就成。中国内陆的人心尚且如是,何况香港?故而,我满怀信心,惘然轩一定能顺利出售。

  一晚应酬劳累之后,我恨不得立即能躺到床上去,昏睡过去。

  回到家去时,已是深夜。佣人开了大门,即说:

  “小姐,有位姓葛的女士,一连打了两次电话来。”

  “葛?”我问。

  “是的,我把她的电话号码放在你的床几上。”

  我飞也似地,奔回睡房。

  果然,字条写上了一个酒店电话及房间号码。

  一阵如潮涌现的兴奋,令我浑身滚烫,人活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

  我下意识地抓起了电话,拨着号码。

  当对方传来声响,说:

  “君度大酒店。”

  我张大了嘴,竟骤然不能造声。

  我说不出葛懿德三个字。

  这三个字有如千斤重,压在我的舌头之上,教我无法口齿伶俐。

  从前的葛懿德是我身边的行政助手及闺中好友。

  如今的葛懿德,是菲律宾华裔首富邱仿尧的妻子,是我的情敌。

  这段恩和怨,早已埋藏于心底经年,也不去碰它了。尤其是邱仿尧夫妇都在菲律宾,不曾回港,那就不必自揭疮疤,自舐伤口,免得更伤心伤神。

  可是,人跑回香港来,且打算在我跟前亮相,那就是逼着我去面对如烟如梦、如泣如诉的往事了。

  如何是好?

  我弄不清自己心头的感觉。

  这一刻,我真尝到倒翻五味架的滋味了。

  “君度大酒店,请问找谁?”

  电话里头传来这句问话,吓我一跳,惊得随即把电话扔掉。

  不!过去的让它过去,不必重拾,不必回顾,不必祈盼,不必可惜,不必企图有什么新的发展。

  我缓缓地睡到床上去。

  身体疲倦,精神紧张,两种感觉加起来,十分的不好受。

  再疲倦,我知道,今晚也不可能入睡了。

  长盼天明的经验,对我是并不陌生的。

  过去的那几年,寄情工作的其中一个好处,是在体力与脑力不住操作劳动之后,最低限度有一觉好睡。

  想睡,拚命努力去睡,而终究睡不着时,那份烦躁,是天下间一种酷刑。

  忽然的,石破天惊,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翻起身,直瞪着电话,眼光炯炯有神,像看到一件宝物,又像见到魔鬼似的。

  完完全全地既惊且惧,却又隐隐有无限欢喜。

  会不会是葛懿德摇来的电话?

  这将是她在今晚找我的第三次了。

  并不出奇,葛懿德跟在我身边任事时,在银行内的能力是人人皆知的。她的工作成绩斐然,最主要的一点是具锲而不舍的精神,,凡是决定要进行的计划,一律以绝不放松、穷追猛打的手法,纠缠至成功为止。

  她的韧力惊人,令人不得不佩服。

  只要她下定主意要找我,她一定会找到且会在最快速的情况下完成。

  没有人可以抗拒小葛这种永不言倦的坚毅精神,必然投降,愿意跟她合作或妥协。

  我想,既已找上门来,就不再回避好了,生命中的福与祸反正是逃不了。

  我把电话拿起来,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句:

  “喂!”

  “是福慧吗?”对方的语凋极为轻松。

  声音是好听的,并不太熟,仿似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传过来。

  “是的。你是……?”

  “小葛!”

  果然是她!

  “认得我吗?”对方问。

  怎可能不认得?

  “小葛,”我忽然发觉自己的喉咙有点沙哑:“你在哪儿呢?”

  “我们回港来了。”

  是的,“他们”回港来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像轰天雷,震耳欲聋,心胆俱裂。

  “旅游还是公事呢?”

  “仿尧要来这儿处理一些业务,计划比较长远,我们见面再谈好不好?”葛懿德说:“对了,仿尧要我问候你。”

  “谢谢!”

  我只能这么答,说着这话时,脸孔上有种湿濡的感觉,是眼泪掉下来了。

  “你稍等,我把他叫来跟你说几句话。”

  这稍等,有如地老天荒。

  我很想很想很想把葛懿德叫住,阻止她,然,又是出不了口。

  待听到一个男声时,仿佛大错已经铸成,心头蓦地有种沉痛与懊悔的感觉。

  “你好,福慧。”

  “仿尧,你好!”

  跟着就是一阵子的沉默。

  谁都没有再说话。

  “我们回香港来小住一段日子。”邱仿尧说。

  “嗯,很好,欢迎你。”

  又是无话。

  “懿德要跟你约见面的日子,请稍候。”

  邱仿尧于是把电话筒交回给他的妻子。

  “怎么样?明天出来见面好不好?”葛懿德喜悦地问:“实在急不及待地要见你。”

  我说:

  “明天比较忙。”

  “那就后天吧,或者明晚也可以。”

  要逃避又谈何容易。明天之后有后天,后天之后有大后天。我只好说:

  “那就明天晚上吧!”

  “好哇!”葛懿德这才欢天喜地地收线。

  从这一刻到明天晚上的相思难耐,在程度上将较平日骤增百倍。

  有道是,相见不如不见。我如今才知道这个滋味。

  不知道邱仿尧今晚是否能好好入睡?他会想起从前与我的种种情义吗?抑或过去的一切,于他已是一笔撇帐,根本已不存在了?

  明朝目睹我依然孑然一身,形单影只,仿尧会怎么想?觉得我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不值得怜惜,是不是?

  他终于跟葛懿德成婚了,带着能干与美丽的妻子回来,向我炫耀,为证明小葛的聪明与我的愚昧?

  无可否认,得着像仿尧这种男人,是应该感恩的。

  零碎混乱的思潮,澎湃起伏,像要把我整个地吞噬。

  时间每一分一秒的爬行过去,直至相见的时刻。我整个心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

  手脚开始冰冷,我走进太平洋会所餐厅去时,觉得自己像个机械人,毫无生气地一步一步朝着目标进发,根据体内贮存的资料,进行一项操作。

  我站到葛懿德跟前去时,肯定是笑容牵强的。

  这跟小葛那从容得意的表情,完全是两码子的事。

  小葛欢天喜地地握着我的双臂,说:

  “福慧,你比从前更精灵,更美丽!”

  “不,老了!”我说。我真有此意。  

  直觉上,小葛似乎比我年轻得多。

  这是心广体胖之故,对方看起来富态多了。

  “一点也不老。”小葛拉着我的手,坐了下来。

  这时我才发觉,没有邱仿尧在座。

  我不敢开口问。

  问了,好像我非常着重他的出现似的。

  这番表现,在人家的太太跟前,更不得体了。

  倒是小葛开始解释:

  “仿尧等会儿才来,他这人,一天到晚忙公事,原本说好了,什么事也扔在一旁不管,先来看老朋友的。谁知到了最后一秒钟,他仍要放业务在第一位,把我送到这儿来,就先走了。说等下办妥了事。再赶来。”

  我微笑,没有回话。

  “怎么样?好朋友不怕实话实说,你有了对象没有?”

  “我并没有你的幸运。”

  我说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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