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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小说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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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据业已办妥的公事草拟一封公函送往另外一个衙门;事情是只须换一换上款,再把几处动词从第一人称改成第三人称就行了。这害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弄得浑身是汗,他擦着额上的汗珠,终于说:〃不行,还是让我抄写点什么吧。〃从此以后,人家就永远让他于抄写这一行了。除了抄写以外,仿佛什么东西对他都不存在似的。他压根儿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衣着:他的制服不是绿的,而是一种红褐带灰色的。他的领于又窄又矮,因此他的脖颈虽然不长,却从领子里耸出来,显得特别顽长,好象是侨居俄国的外国小贩十来个一大堆顶在头上的摇头晃脑,的石膏小猫的颈脖一样。并且,总有些什么东西粘在他的制服上:不是一根稻草就是一个线头;再加上他有一种特殊的本领,每次走在街上,总是当人家扔垃圾的时候,他偏偏打窗口经过,因此他的帽子上永远挂着西瓜皮、香瓜皮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辈子从来没有一次注意过每天街上发生的事情,大家知道,他的同事年轻的官员,却总是留心这些的,他们那一双灵活的眼睛的锐敏性发挥到这种程度,甚至可以看出对过人行道上某人裤子下面一根缚鞋掌的皮带①松开了,这现象常常使他们脸上露出狡猾的一笑)
  可是,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即使瞧什么,他瞧见的也只是他自己的清晰工整的字行,并且只有当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匹马,把马头搁在他肩膀上,鼻孔里把一阵风吹到他面颊上的时候,他才省悟过来,知道自己不是在字行的中间,而是在街道的中间。一口到家里,他立刻在桌子边坐下来,大口喝白
①旧时代人们有一种习惯,在裤子下面拖一根带子,缚住裤子,防止走路时裤子卷上去。
菜汤,吃掉一块夹葱牛肉,食而不知其味,连着苍蝇和这时老天爷送到他嘴边的不管什么东西,一古脑儿吞到肚里。觉得肚子填饱了,就从桌子旁边站起来,把墨水瓶拿出来,抄写带回家的公文。如果没脊这样的活儿子,他就为了满足自己的乐趣,故意给自己抄下个副本,特别是如果公文的妙处不在于文体之美,而是因为写给一位什么新贵的话。
  甚至在那样的时刻:当彼得堡灰色的天空完全暗下来,全体官员按照各人所得的官俸和嗜好吃饱了喝足了的时候,当部里嗖嗖的笔尖声已经停止,所有的人奔波忙碌,干完了自己和别人的必不可少的事务、不安顿的人本来可以不必揽到身上的一切事务,都去安息了的时候,当官员们忙着享受剩余的时间的时候:胆大一点的上戏院里去;有的去逛大街,尽往帽子下面看女人;有的去赴晚会,消磨时间奉承一个姿色不恶的姑娘,小小官场里的明星;最常见的是,还有的干脆去找同事玩,同事住在四层楼或者三层楼上,有两间小房间,外带一间前厅或者厨房,陈设一些有意摆阔的时髦玩意儿,象洋灯或者别的花了省吃省喝牺牲玩乐等等代价换来的东西。
  总之,甚至在那样的时刻:当全体官员散布在朋友的小屋子里打惠斯特牌,捧着杯子喝茶,啃着廉价的面包干,从长烟斗里喷出烟来,在发牌时讲着只要是俄国人就不能不向往的上流社会传出的流言蜚语,或者要是没有什么话可说,就重复着那永远说不完的奇闻,据说有人去报告一位司令官,说是法尔康纳纪念像①上的马尾巴被人砍掉了云云的时候;
  总之,甚至当大家都竭力寻找消遣的时候,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也不去寻找任何消遣。谁都说不出,多咱在哪一个晚会上碰见过他。他抄够了,就躺下睡觉,想着明天的日子,先就打心眼儿里乐开了:不知道老天爷明天又要赐给他什么东西抄。一个每年挣四百卢布而能乐天知命的人的平稳无事的生活就这样过下去了,并且也许一直会过到衰老的暮年,如果不仅仅在九品文官,并且在三品、四品、七品以及一切顾问官,甚至那些既不给任何人顾问也不受任何人顾问的顾问官们的生活道路上,不是铺满着各式各样的患难的话。
  在彼得堡,对于所有每年挣四百卢布官俸或将近这个数目的人。有一个强大的敌人。这个敌人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北方的严寒,虽然也有人说它对健康是有益的。早晨一过了八点钟,正是满街泛滥着上部里去的人的时候,它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对准所有的鼻子狠命地、刺一样地钻起来,简直叫那些可怜的官员们不知道把鼻子往哪儿搁才好。在这连大人
①这是建立在彼得堡的彼得一世铜像,法国雕塑家法尔康纳(1716一91)所作,塑造的是彼得跃马奋起的姿态。
先生都冻得脑门发疼、眼泪汪汪的时候,可怜的丸品文官们有时简直是毫无防御的。唯一解救的办法,就是穿着单薄的外套尽快地越过五六条街,然后在门房里使劲地跺脚,直跺到把所有的在路上冻僵了的执行职务的能力和才干融解开来为止。最近以来,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开始觉得脊梁和肩膀奇冷刺骨,虽然他竭尽全力尽快地赶完那段一定的距离。他终于想到,别是他的外套出了什么毛病吧。回到家里把它仔细查看一遍,他发现果然在两三个地方,正是在脊梁和肩膀上,已经只剩下名副其实的几缕棉纱了,呢子磨得都透光了,里子也开了绽。得交代一下,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的外套也早已成了官员们嘲笑的目标;甚至外套这个高贵的称号也给剥夺了,都管它叫长衫。它的确有一种奇怪的构造:领子一年比一年缩小,因为裁下缝补它的别的部分去了。这也实在显不出裁缝的手艺,补得又臃肿,又寒渗。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看出别无办法,只得把外套拿去求教彼得罗维奇,一个住在某处从后楼梯出进的四层楼上的裁缝,这人虽然只有一只眼,满脸麻子,可是缝补官员们以及其他人等的裤子和燕尾服倒是挺在行的,自然,是当他没有喝醉酒,脑子里没有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关于这位裁缝,当然,不应该说得大多,可是现在已经成了这样的习惯,小说里每一个人物的性格都非说得清清楚楚不可,所以没有法子,我们只得在这儿也把彼得罗维奇表述一番。起初人家干脆管他叫格利戈里,他是某一位老爷的农奴;不久他领到了释奴证)于是每逢节日就狂饮起来,起初还是逢到大节日才喝,后来只要看见日历上画着个十字,就不分大小,在任何一个教会节日都喝起酒来,从这时候起,人家就称呼他彼得罗维奇了。从这方面说来,他是忠于祖先的习惯的,他和老婆吵起嘴来,就骂她臭娘们和德国娘们。我们既然提剁了他的老婆,那么,就也得对她讲上两句;,可是遗憾得很,关于她,我们竟知道得不多,只知道彼得罗维奇有一个老婆,她甚至只戴便帽,不包头巾;可是论到容貌,她似乎是无法夸口的;至少,看到她时,只有一些近卫骑兵才往便帽下面望她一眼,翘翘胡子,发出一声怪叫。
  通到彼得罗维奇家的楼梯,得说句公道活,沾满着水渍和污水,渗透着一种熏人眼睛的酒味儿,大家知道,这股味儿是跟所有彼得堡房屋的后楼梯不可分离地连在一起的,走上这楼梯,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就盘算着彼得罗维奇会要多大价,并且拿定了主意决不付给他超过两块卢布。门是开着的,因为主妇在烹一条什么鱼,厨房里烟雾弥漫,连蟑螂都看不见了,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穿过厨房时主妇竟会没有瞧见,他终于走迸屋里,看见彼得罗维奇象个土耳其总督似的盘着腿,坐在一张没有上漆的大木桌上。按照一般坐着干活儿的裁缝的习惯,赤着一双脚。首先映进眼帘的是一只怪眼熟的大拇指,油灰指甲又厚又硬,象乌龟壳一样。彼得罗维奇脖子上挂着一绞丝线和棉线,膝盖上铺着一块破布。他用棉线穿针眼已经穿了三四分钟,没有穿上,所以对黑暗生起气来,甚至对棉线也生了气,低声嘟赎道:〃不进去,蛮婆子;折腾得我好苦,你这鬼灵精!〃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后悔不该正赶上彼得罗维奇生气的时候来找他,他喜欢在彼得罗维奇有点儿醉意醺然,或者象他老婆所说的,〃灌饱了黄汤,这独眼龙〃的时候,来找他做点什么。在这种情形下,彼得罗维奇总是肯让点价钱,一口应承下来的,甚至还鞠躬道谢。后来,固然,老婆会哭哭啼啼地来说,丈夫喝醉了酒,所以价钱要得低了;可是,常常只须多给她十戈比,事情也就顺当了。这会儿,彼得罗维奇却象是挺清醒的,因此,他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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