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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的冒险 作者:大江健三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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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而戏剧也就此告终。当法兰西人教师拥着那死去的少女一起退场的当口,犀吉还像在传送那临去的秋波呢。犀吉确实是舞台与观众间一条管道上最为重要的阀门。毫无疑义,这场戏剧最满足的享受者就是犀吉。像在仓库中开秘密会议那样开亮了灯光的观众席上,犀吉自然而然成为其他观众敬畏和好奇心瞩目的焦点。作者行文至此,说不定会给人以心眼太偏,标榜过度的报告者的印象吧。可总之,对作者而言,确有此感受。再说,作者深知,犀吉的小声喝彩,并不止单传入我的耳鼓。这些彩声不但没对其他异国观众产生干扰,而且起到使这些观众滑进舞台液体空气触手范围内的润滑作用。其结果。在剧场内,完全保持头脑清醒的唯有那一半儿观察舞台,一半儿观察犀吉,耽溺于种种忆念的作者一人。因此,就我而言,对于尤希欧特剧场的。


  没什么特别的怀念。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多少遗憾,原因是,当时意气昂扬,思虑集中,达到忘我境界,面带玫瑰色的犀吉,从此后确实足以引我长想。他在尤希欧特剧场的入口处,又把一切所有的重装备再次背上了身。而且就此再次丧失掉那种天真的忘我状态下的自由。说到底,就我而言,对于斋木犀吉最后一次最幸福的忆态,全部集中在这一晚不是一小时的演出时间。至少是,他那带有草叶样伤痕的面颊,由于精神昂奋染上的玫瑰色,再一次消失掉。


  从此后,对我来说,对于灾难临头的犀吉,唯有像他对舞台上以悲剧结尾的教师和少女报以彩声,热切关注那样,虽不能高声喝彩,可仍然要以忍住喊声的迫切心情,全神贯注的。若万一要我发出彩声,是是啊—,是这样,对了,就是这样,不错不错,这样就好,啊—,当然如此这一类的彩声,还是全盘否定的一声断喝?长期以来,我一直认为应该发出厌恶和否定的嘘声,一直认为理应对他呼叫啊—,错了,不行,这样糟了,又是那样,那样不行,啊—,不是那样!这一类的词语。可如今,当犀吉在非洲一个小城市贝吉亚自缢身死之后,每一会及这个面对败局像短跑运动员那样目不旁视一往无前的独行者,若不采用啊—,当然这样,犀吉,对于你别无其他跑法,好啊,这就行!这一类的叫喊声,我感到这倒是我可能选择的最坏的一条路。众叛亲离孑然一身可悲的短跑者——斋木犀吉!6


  这幕终了,犀吉面颊上仍带着玫瑰红的血色,不无为难似地说:“还有一场《短发女歌手》哩,可今天就到此为止,出去吃饭吧。”


  我,也比如犀吉对我说起酒,我可不想再喝那样,觉得对于演出的精采处已经领教,对他的提议也就一诺无辞。我们跟着去门前院里抽烟的观众,一起走出剧场,从这儿去杰格车的停放处有些麻烦,要在四周迂回绕行,最后,由于车子停在远处阴暗的河岸边,又得走上好长一段路。我们进入林荫大道,踏着青冈栎之类的落叶,移步前行。此时浓雾闭锁,宛如微雨初降,可是雨是雾,实际不甚分明。


  “方才你已经看了演出,本无须我再费唇舌,大喊大叫了,可你看那些法国的演员们,不是对自己语言的真义都各有一套自己深入的理解吗?所说的每一句话,不是都和自己独特的功底息息相关吗?就连那些没大意思的一句句台词也是如此。你说是吗?要不然,那才是一场十分乏味的演出呢。”犀吉把他对我反复过无数次的戏剧理论,仿佛见习之后还要评讲似的,把证实过的事再重新唠叨一遍。他那尖锐响亮的声浪中,显然仍有昂扬的余韵在荡漾。


  “这么说,你法语也学过一下喽?”我对他不无嘲弄地问。“什么?”犀吉显出狼狈相,面孔涨得通红。就在这一瞬间,他也和在剧场里高声喝彩时那样,显出了青年的朝气。然而,我再次察觉,那个在欧洲重逢的犀吉,确已未老先衰,无法逆转了。他表现出的青年朝气,已不是平日的常态,只如突发性的瞬间幻影,偶一闪现罢了。


  “我哪懂得什么法兰西语?那《说明书》我看了怕不有十遍,也没能把台词变成日本语哩。可我,自觉对那些台词的语义完全能理解,有已到舌尖即可吐出的感觉呐。我深深感到那些台词,是和演员们本身的功底不可分地传送出去的。懂了吧。是这么回事儿。”


  “搞不大懂哎。”我继续在嘲弄,搞得犀吉意外地焦躁起来。


  “不懂吗?既如此,这么说吧。”说着,他使劲儿瞪视着我。“这儿想先就演员们的动作和表情说说看。你令祖父不是就曾教诲过你,说唯有观察力才是最最重要的吗?我现在还想把它说得清楚些:谁有观察力才是想象力哪。那个演员正唯其发挥了他过去生活中一切观察所得的成果,如今才能扮演教师。也或者,在以后的生活中,自己用心观察,再根据所得的未来的成果,创造自己的角色。要这样,才能作为一个逼真的教师,在那小小的舞台上进退自如,才能用无形的刀子把少女刺杀哩。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所谓发挥想象力,无非是把过去观察所得的琐屑要素,重新组合,使之形成另一个现实罢了。而演员则是有意识地按此实施而己。再说由想象力的发挥,创造出来的人物,我们会有这是真实,这是虚假这样的实感又是出于何故?这一些难道全是空谈?可还有,所谓有真实和虚假的实感,这里也有或从属于观察力的世界,或不从属于观察力世界这样双重的性格。我在我的剧场里,不论配演什么角色,既无观察力的依据,也得不到发挥奇异想象力的自由!”


  “你仍然要搞剧场?我本以为你大约早已对剧场丧失兴趣啦。”


  “对剧场失去兴趣?决不可能!”犀吉说。“若说我真的对剧场丧失了兴趣,那是指对像尤希欧特剧场那样小小剧场的兴趣喽。鹰坚持要搞小剧场,而我,从一开始,就迟迟疑疑的。现在我一定想搞个体育馆那样大小的大型剧场哩。我和晓两个!”这时,我们总算来到了杰格车的停车处。在那儿,有个老妇人,像在普通皮鞋上罩双木拖鞋作套鞋似地摆了个炒栗子的摊位。我趁着犀吉在他那无所不有的口袋里,摸摸索索,找出车钥匙的当口,买了袋栗子,而后坐进犀吉身旁,让着他一起吃。这时,他一面加大油门,烧热引擎,同时说出如下一段令人难堪的话,这回挨上我,闹个大红脸。


  “我们这就要去正正式式吃顿晚饭啦。这种时候,你要干巴巴去咬那炒栗子什么的吗?你啊,真是个不懂得这现世快活的男子汉啊。眼镜之类也不是离不开身的,再戴上就是,可你,要是真没有了我,看你的一生,就只知道享受这么一丁点儿的快活,直到衰老直到死哩。我可真担心唷。万一我和你,真要分了手,你对什么样的穷快活,都会搞得手忙脚乱的啊!”


  我开启了杰格的车窗,把一袋炒栗子抛进了塞纳河。犀吉斜着眼瞪了一下,自觉胜利地喃喃自语,似乎说:怎么,你也会扔东西哩。总之,犀吉和我两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如此。这种从犀吉处接受日常生活冒险的启蒙教育的禁欲式学生态度,从此后,一直缠绕着我,直至我和他关系终了。


  “我和阿晓都需要有个体育馆那样大型的剧场呵!”在圣日耳曼我旅馆近处的中国餐馆(广式)二楼上,喝着ボ-ジヨレ的犀吉捡起河岸处剩下的话头。


  “我和阿晓两个,要搞的演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一点想来你还未必了解吧。这就要靠大伙儿的通力合作才能最终定型吧。不过,我们需要的,决不是鹰在新宿相中的既小又脏的那一类,要像体育馆那样极大的场地,决不容含糊。我在很短的一个时间,受到鹰那样小娘儿(说时;比她年轻的夫君犀吉没什么犹豫)的影响,也曾同意搞个小剧场,如今想来,真叫我汗颜。到现在,我就是断乎要个体育馆!晓不是原想搞个为个人复仇的原子弹审判吗?这在具体上行不通。我们根本不可能从美国抓来那一个原子弹的责任者。据报载,在杜鲁门公开声明要搞氢弹那一天,曾在新奥尔良某旅馆自杀未成名叫伊赛里的原子弹爆炸的飞机驾驶员说要亲自去广岛,阿晓就曾读到这段新闻,对这样自己已经伏罪的美国人再去进行审判,就没意义了。所以,那件事虽如晓自己认为是件悲壮的事,可也不过是件毫无意义的,一时冲动的妄想罢了。为此,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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