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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斜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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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有余辜,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罪。他要林政深挖思想根源。

  林政嗫嚅说:“我看他太年轻,……”

  “这是资产阶级虚伪的人道主义思想,不是革命青年应该具备的感情。毛主席
教导我们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林政无心听他的慷慨陈辞,却痴痴注视着他高挺的鼻梁,……他的心飞远了,
飞向了留在家乡的,他苦思的天颉,……

  今天,见到了天颉,却是实实在在的饥饿制造出的没有回味的乏味。

  “你好点了吗?”天颉又转到了他跟前。

  “没事,……”

  “怎么没事,我见你也浮肿了。”

  “是,……”

  林政竟觉得没什么可说,周围那片白花花的人体好像总是在把他和天颉拉来推
去。

  “你若晚上没事,晚上九点钟以后来吧,我值班。你看,……”天颉朝周围扬
了扬下颏:“正忙,等着我伺候哪,……”

  林政应了。离开时,天颉没送他。


                 (4)

  林政沉浸于晚上再和天颉见面的想像。

  十时,他说去见天颉,家里没拦他。

  那时,中国大陆上已经消灭了属于资产阶级的夜生活,饥饿中的人们早早为了
节约身体的热量就钻进了被窝,街上空旷得如同荒野,一扇扇窗子现出无奈的黝黑
的幽暗,只有昏黄的路灯把林政的身影拉长又缩短,缩短再拉长。林政兴冲冲走着
,他想着那些所有与他俩无关的白花花的人体都消失了,他和天颉又能像一年前那
样,享受着两个人互相的欣赏、品味、交流和拥有,两个人尽情打扮着属于自己的
美丽的邪恶或是纯真,……

  为他开门的天颉仍只围着那条浴巾。

  浴池里没有第三个人。

  当天颉把店门关好后,林政要去搂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了。天颉嘴里喷吐着酒
气,走进那间小小的值班室,小桌上放着块煮熟的什么肉,有一包打开的花生米,
有酒,一闻就知道是劣质的烈性酒,……

  天颉用手撕下块肉递给林政:“吃,马肉,老主顾送的,……别看我干的是‘
下九流’,比你这个堂堂大学生强,有人送酒送肉,……”

  林政接过,嚼着,说不出腥还是香。他见天颉大模大样盘坐在床上,两膝支起
了浴巾,把他的羞处暴露无遗。天颉也瘦了,那副鼻梁更显削挺,……

  天颉注意到了他目光,咧嘴一笑:“喂,大学生了,前途为重,要改造掉一切
资产阶级思想,不许再想歪的邪的,……喝一口吗?别喝了,我可不想腐蚀你,…
…噢,忘了告诉你,我老娘……肺结核,三期,没有几天了,……”

  林政停止了咀嚼,他觉得眼前的天颉是个陌生人,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不认识了?其实,我没变,我骨子里流的就是我爹的
脏血、花柳病、梅毒,……”天颉狠狠喝了一口酒,被烫似的嘶嘶吸气:“我倒盼
着……老娘早一天脱离苦海,她被戴了‘四类份子’的帽子,交给街道管制,有病
,却没工作,没收入,只靠我。我靠谁去?……哦,听我的话,你以后少来找我,
革命青年,别没吃着羊肉倒惹回一身膻,没那个必要,……”

  咕咚,又是一口烧酒,又是嘶嘶吸气。

  林政听着,只觉这是地狱里发出的声音。他想起白天的那杯糖水,想起天颉按
在自己腿上的指头。他觉得那才是天颉,而眼前的,是一个什么妖魔幻化的天颉,
……

  “吃啊,愣着干什么?”天颉又为他抓过一把花生:“我说的是实话,我已经
看透了,你也该看透,别学我,你眼前是一条光明大道。”

  这时,又有人轻轻叫门。

  “操!”天颉竟然不经意地骂了一句:“看来,今天把我这点丑底子都要抖落
给你了。你坐你的,……他,哼,也是个我这样的丑类,……”

  天颉去开门,领进个一双眼睛很大,却空洞洞略显僵滞的削瘦的青年。

  他一见林政,明显地忸怩不安。

  “我的老同学。”天颉大大咧咧介绍。

  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倒是那青年不住和林政搭讪。

  天颉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他不向这二人让酒,只是催促林政:“吃,吃,……


  林政真想逃离这尴尬,但他不忍这样离开自己曾苦苦想着的天颉。他有一种预
感,今夜的分手,怕是永远不会再有从前样的相处了。

  那青年查颜观色,却越来越活跃,不住地打听林政上学的那座城市和大学里的
情况,他还几次夺过天颉的酒杯喝酒,……

  林政要小便。那青年腾地跳起来,热情地要领林政去店堂后边的厕所。

  “站住!”天颉突然硬梆梆地喝住了他们,他指着林政:“就在这里尿!尿!
就尿在这屋里。”

  那青年羞恼了:“你要喝啊!”

  “喝又咋的?不都是人肚里的玩艺儿吗!”

  天颉嘻笑着,竟拉住了林政:“真的,后边黑灯瞎火的,就在这屋里尿,……


  没等林政说话,那青年却埋怨天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以为人家跟你一
样啊,……”

  岂料,天颉竟呼地站起,一把扯下了围在腰间的浴巾:“你是不是又看上他了
,想挨操了吗?很容易啊,这玩艺儿是现成的,脱!你先脱!想要哪个给你哪个!


  ……

  林政已忘记自己当时是怎样夺门而逃的。而在第二天,天颉又让人为林政带来
了一大包花生和一包白糖。然而,从那天起,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他猜不透天颉那晚上的“表演”(林政凭直觉断定那是天颉故意演给他的戏)
到底是什么意图?是天颉故意让他厌恶,让他感到恶心,让他忘掉过去从而也……
让他摒弃从前的那个自己吗?像,但又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回校后,他给天颉写过信,劝他振作起来,但却从未收到天颉的回信。天颉已
经不再爱他了吗?


                 (5)

  又是一个学年过去。

  林政假期探家。他觉出家人不再像从前那样提起天颉,他有种不祥的预兆。

  果然,父亲问他:“你和天颉联系过吗?”

  他摇摇头,他从父亲的眼睛里读出了那种可怕的狐疑。

  “没联系也好,”父亲近乎沉吟:“想不到,那孩子,竟是那么一块料。”

  “他怎么了?”林政一惊。

  “你……你也这么大了,恐怕也听说过,流氓,而且,鸡奸、和男的、‘兔子
’、鸡奸犯。被抓起来了,判了五年徒刑。他母亲……可惜,还有病,拖着半口气
,为他死过几回,……”

  “他母亲还在世?”

  “活着,摊上这么个儿子,不如死了好,省心,也免去见不得人,唉……”

  林政觉得有个炸雷滚在自己胸膛。

  父亲还在唠叨:“人总得有立场,明是非,多亏你是上大学去了,我看他啊,
若是你没走,也想……也想拉你下水……”

  竟会是这样的结果?竟会是这样的结论?

  他真想对父亲说,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没有虚伪,没有轻视,我们……
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诚挚纯洁的,我们之间是互相尊重的,他没加害我,我也不伤害
他,我们之间只是互相爱抚着共同的美,爱抚着共同的不敢亵渎的那种别人没有的
互相欣赏的欲望,也爱抚着共同的别人没有的躁动的心灵!

  如果说这是罪恶,我们都是魔鬼,是不曾戕害别人,只是互相献身的魔鬼,被
冥冥中的上天施加了魔法变成的魔鬼!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天颉的母亲找到林政,交给林政一个包裹,天颉写给林政的日记,那是一字一
泪的表述;还有一件新衣服。天颉临走前让母亲转述,林政读书很苦,这件新衣服
送给他,自己不再需要了。原来,天颉还深深地爱着林政。

  林政咬紧牙关无声地哭了半夜。他又想起了被手术刀切割得七零八落的那个年
轻人。他总觉得那个年轻人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果然,活生生的天颉
居然就被切割了,自己活生生的一颗心也就被切割了。

  后来,他打听到,天颉被送到了遥远的西北大漠去服刑。再后来,音讯皆无,
……

  他就总想起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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